原标题：青橄榄

在南方长大的青橄榄人一般都认识并爱吃橄榄，我家乡的青橄榄人说一个故事、一本书有回味时会说：像吃橄榄一样。青橄榄可在北方就不行了，青橄榄有一回我与一个北方朋友说到橄榄时他就不明白，青橄榄问：真有那么好吃吗，青橄榄你说的青橄榄橄榄？

这好像不是用话语能说清的问题。有关味觉的青橄榄问题都是如此。我只好给他放一首王洁实谢莉斯唱的青橄榄歌：

外婆给我一枚小小橄榄/又涩又酸/我随手就把它抛掉/扔得很远/过了一会/嘴里泛起回味/清香甘甜/我回去再找那小小橄榄/再也找不到那小小橄榄……

歌听完了，朋友依旧一脸茫然地不明白。青橄榄想了想，青橄榄又给他讲了读初中时我们数学老师的青橄榄一个比喻。

那位数学老师是青橄榄福建人，高个，青橄榄戴眼镜，青橄榄整天乐呵呵的，衣服上很多粉笔灰。他用福建味很浓的普通话给我们讲做几何难题的体会，说解题就像吃青橄榄，放在嘴里刚一嚼，酸极了，涩极了，呸呸呸，赶紧吐掉，没走几步，欸，转味来了，很清味，很爽口，满嘴甜丝丝的，一直甜到心口，又急忙跑了回去，在地上找啊找啊，在一坨鸡屎里找到了，赶紧捡起来，在衣襟上擦掉鸡屎，嘟噜一下又扔进嘴里……

数学老师讲这些话的本意是说解题的乐趣，是劝学，可我记住的偏偏是他说的那枚橄榄，那枚从鸡屎里找回来的橄榄，而且每每想起，牙根底下还会有津液不由自主地沁出。毕竟是来自橄榄产地福建的人，他口中的橄榄居然比王洁实们唱的更有趣，让我和我的同学们至今都没能忘记。

当然，橄榄的产地也不光是福建，在我国南方的不少省份和东南亚一些国家都有栽种。在家乡的江心屿，我就见到过一株很高很大的橄榄树。

这株橄榄树种在孤屿西头一座荒废的古寺天井里。古寺叫兴庆寺，寺名系宋高宗驻跸孤屿时御改。后来修成了博物馆，那会儿还不是。橄榄树呢，据说是明万历丁亥年（公元1587年）由郡守卫承芳栽种的，已有400多岁了。奇怪的是400多岁的古树竟然还能结果，金秋时节便有成熟的果实稀稀落落地挂在枝头，虽说不是太茂盛，可作为一株高龄古树，这样子已属稀罕。这时候，游客可以花钱用竹竿打橄榄，一般是一毛钱打一竹竿，打下多少算多少，打下的橄榄全归你。

一毛钱在当时对我们这些穷中学生来说并不是小数目，每个月父母给的零花钱也就一毛两毛。那时的电影票是每张一毛二，学生票是5分。所以我们只能站在一边，羡慕地看那些“富人”们打，看他们一竹竿能打下多少橄榄。结果往往都不太乐观，那根打橄榄的竹竿有点短，也有点细，每一竿打下的橄榄捡起来数数，比用一毛钱在市场上买的多不了几枚，有时甚至什么也没打着。我们就叹气说，还是买长人橄榄合算。

“长人”就是个子高的人，这是温州一带的叫法。温州有好几样名小吃都是这样，被百姓们以经营者的身高作了命名，比如“长人馄饨”“矮人松糕”等等。卖橄榄的长人个子特别“长”，起码有两米出头，我们看他时都得尽量仰头，这在南方很少见，叫他长人真是当之无愧。

长人专门卖橄榄,在电影院门口卖橄榄。他是流动摊贩，背一只卖橄榄的喇叭口竹篮到处走。竹篮很大，比我们平常见过的都大，能装十来斤橄榄，篮底还编有高高的脚，有点像现在的高脚花篮，估计是根据他的身高定制的。他就背着这只大篮子在市内三四个电影院之间赶场，在每场电影入场前半小时准时出现在电影院门口叫卖，等到电影开映了又背起篮子赶往另一家电影院。

电影院门口，叫卖零嘴的很多，其中卖橄榄的也不止一个长人，可就数长人生意特别好。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就是他的橄榄味道好。他卖青盐橄榄，就是把新摘的青橄榄用盐轻轻揉一下，稍微带一点点咸味，却保持青绿的颜色和新鲜度不变；也卖甜橄榄和姜橄榄，那是将青橄榄用糖或姜汁腌一会儿，使其回味更爽口，又不能有明显的甜味和辣味。这些加工技术照理说也没有什么，可其他卖橄榄的摊贩就是学不会。有一阵我和同学买过好几家橄榄来尝，最后的结论是：都没有长人的好吃，特别是青盐橄榄。那时候商店里早有深加工过的橄榄食品卖，像什么拷扁橄榄、陈皮橄榄、香草橄榄，都已经在大江南北卖得热火朝天，但长人就是不屑一顾，他说那些都已是失掉橄榄味的蜜饯了——没有酸与涩就没有后面的回味，没有了回味还叫什么橄榄？

做生意靠吆喝，长人吆喝的方法也自有一套。他人“长”，手掌也大，一有观众过来他就张大两只手掌，响响一拍，吆喝道：“欸，走来罢，吃橄榄！”这个“罢”字，是温州一个表达意思很多样的语气词，用在这里是现在完成时，整句话连起来犹如亲友间亲亲切切的招呼：您过来啦，快请吃个橄榄！在温州话里，这“罢”字与“榄”是押韵的，还都是开口音，吆喝起来朗朗上口。一时间，几乎全城的孩子都学会了这句好听的吆喝，一高兴就会把双手一拍，大喊一声“走来罢，吃橄榄！”有这么招人喜欢的吆喝在，其他那些卖橄榄的摊贩也想效仿，无奈他们人没有长人“长”，手掌没有长人大，声音也没有长人洪亮，喊起来总觉底气不足，软塌塌的，只好免了。

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一年又一年。长人究竟在电影院门前卖过多少年橄榄，我说不出。反正在我的记忆里，我念初中时（或者更早些）他就在那儿卖，我读完了高中他还在那儿卖。这么说吧，这儿的老百姓不一定都知道他们的市长叫什么名，要说起卖长人橄榄的长人，肯定都会认识。长人在百姓中也算得上是一个名人。

可是有一天，长人却突然在众人的视线里消失了。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了，人们都没在电影院门口见到他。他哪儿去了？是病了还是怎么啦？大家四处打听，这才了解到：原来，是省篮球队看中了他的身高，把他招去训练打篮球了！

让长人去打篮球？我觉得有点滑稽。他身高确实挺高，不过行动也明显的笨拙不协调，一看就不是运动的料。那么能不能通过训练改变他呢？退回去二十年甚至十年也许行，现在他已40来岁，一切都已定型，奇迹基本上不会发生了。想象着他在篮球训练场上张着一双大手，笨笨地转不过身、拙拙地接不住球的样子，我忍不住想笑。可转念一想，这对于长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进了省队能有工资，就不用那么辛苦地赶场卖橄榄了。

后来的结果印证了我对长人的判断基本上是准确的。半年后，他离开了省篮球队。

至于他是如何离开省队的，是被“踢”出来的还是他自己要求离开的，坊间存在着两种不同的说法，孰真孰假难以辨别。但这已无关紧要，反正是，长人没留在省队。

他还是卖他的橄榄比较适合。（张执任（匈牙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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