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谭君
“靴子”落地，为事位却是业单投资者们最不情愿看到的结果。
8月5日，特管央企长沙市公安局开福分局发布的中战一份警情通报让张菊心里一沉。通报称，华信中战华信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中战集团”）在湘子公司向社会公众非法吸收资金，集团数额巨大，爆雷警方对其非法集资行为立案侦查。股东工自中战集团法定代表人刘必安、为事位高管浦某等被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维权4个月，张菊终于等来了一个“说法”——警方刑事立案了。从去年12月至今年1月间，张菊在中战集团投资了600万元，对方承诺有13%的年回报率，结果今年4月就不能兑付了。除了像张菊这样的大额投资者，还有大量的小额投资者，投入数万元至几十万元不等，在中战集团的平台购买裸钻、金条或珠宝，以获得投资收益。
中战集团在湘子公司被警方立案侦查，也意味着这些投资者期待的高收益化为泡影，投入的本金能收回多少也是未知数。
澎湃新闻从有关方面获悉，中战集团在湘子公司非吸涉案金额或达数十亿，不过具体金额尚待审计结果。
公开资料显示，中战集团是由事业单位舆情战略研究中心百分百控股的企业，其在湘子公司主要为湖南玛丽莱珠宝集团有限公司、长沙红豆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在警方后续公布的“集资参与人信息登记公告”中，此两家公司正是进行非法集资的主体。
“我们是被这顶国企的帽子给骗了。”一名投资200万的受害人说，此前很多人认为中战集团是国有企业，不会崩盘。去年11月长沙盛大金禧非吸爆雷后，该公司还吸收了大量资金。
“稳赢证券”
湖南玛丽莱珠宝大厦坐落在曾有长沙金融街之称的长沙市芙蓉中路上。8月6日下午，澎湃新闻记者在现场看到，大厦靠近大马路一侧，全部被围挡层层拦住，而其后侧的阳台已用栅栏封死，防止有人通过阳台翻进大厦。
透过栅栏，记者看到里面是电梯，一侧的墙壁上挂着“中战华信集团”牌匾，而正对面写着“诚信爱人”4个大字。
当天下午6时许，几名工人正在拆除围挡。8月5日长沙警方的上述警情通报，让这栋大厦中此前持续数日的人群聚集告一个段落。
澎湃新闻此前获悉，自今年4月中战集团出现兑付危机以来，陆续有投资者到玛丽莱大厦维权。
在《问政湖南》栏目，自今年3月底以来，相关的留言有四十多条。据澎湃新闻调查，中战集团在湖南涉及的非吸问题主要是两类：一是大额投资，签订百万元起的项目，期限1~3年，承诺年化利率11%~15%不等，有的甚至高达18%；二是在玛丽莱v生活平台上预购金条、裸钻、珠宝，承诺年化利率10%一13%不等，投资金额有的几万元，还有的高达千万元。
据长沙警方后续的通报，中战集团在湘公司进行非法集资的公司为湖南玛丽莱珠宝集团有限公司、长沙红豆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澎湃新闻梳理发现，中战集团还全额投资有深圳市玛丽莱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控股四川士达炭素股份有限公司等多家公司。天眼查显示，其对外投资的机构达22家。据中战集团官网，其布局了金融科技、新材料、大健康、大消费四大赛道。
湖南投资者朱娟告诉澎湃新闻，2022年5月，她与深圳市玛丽莱资产管理有限公司和长沙红豆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签订了三方合同，认购了“定向证券稳赢15号投资项目”，投资100万给乙方深圳玛丽莱用于证券市场权益类投资，2年到期，业绩比较基准为15.5%，约定到期总收益为31万元。此合同签订当日还签订了一个补充协议，中战集团对朱娟债权的实现提供无条件不可撤销的连带责任保证。
半年后的2022年12月，朱娟再次通过长沙红豆杉资产管理公司，与中战集团百分百控股的深圳市中战矿业控股有限公司，签订了“中战矿业项目十号认购合同书”，同样投资100万元，1年到期，业绩比较基准为11.27%，预期总收益11.27万元。同样也签订补充协议，中战集团对朱娟债权进行无条件担保。
其实，就在朱娟签订第二笔大额投资协议的当月，同样坐落在芙蓉中路、离玛丽莱珠宝大厦仅1.2公里的盛大金禧，正因数百亿元的非法集资款无法兑付、老板盘继彪失联而处在“爆雷”中。当年12月28日，长沙市公安局通报，对盛大金禧涉嫌非法集资立案侦查，盘继彪等涉案人员被抓获归案。
“特管央企”？
盛大金禧的爆雷，并未让中战集团的非法集资脚步停下，甚至还吸收了一波“投资”。
投资人张菊介绍，上述中战集团在湘的两个子公司销售人员会潜入各大健身会所、美容会所、身心灵学习场所去套近乎，然后和投资人成为朋友。“他们号称有八年全额兑付，盛大金禧倒闭以后，他们宣称他们是央企，非常稳固。”还有的受害人则介绍，他们是将治病的钱投给了中战集团的这两个子公司，甚至有从银行贷款投的，因为“相信他们是国企，不会崩盘”。
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中战华信集团有限公司的全资股东为注册资本50万元的舆情战略研究中心。该中心系非财政补助的事业单位，是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2012年8月成立的理事会。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则是民政部登记的一级学术团体，成立于1989年。
中战华信集团的官网，将自己简称为“中战集团”。在一份投资者提供的录音中，中战集团人员宣称“舆情战略中心的主管单位是中战会，中战集团就是‘特管央企’”。中战集团营销人员惯用的话术是“政治资源，会给到很多确定性”，“哪怕市场真的遇到了不可控情况，都会有官方兜底。”
中战集团没有金融牌照，却动辄单笔吸纳数百万元资金。为了打消投资者的疑虑，2020年11月2日，中战集团请湖南天地人律师事务所出具了一份专项法律意见书，证明舆情战略中心系事业单位法人，且为中战华信资产管理集团有限公司（中战集团曾用名）的唯一股东，所以中战集团系国有全资企业。
根据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的该企业年度报告，中战集团原名北京聚海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成立于2015年，由三名自然人股东实缴1000万元注册。2017年，三名自然人股东退出，改由舆情战略研究中心百分百控股。2017年5月27日，舆情战略研究中心认缴13亿元，实缴出资300万元。是年，公司地址在北京市朝阳区的中战集团对外全额投资了长沙红豆杉资产管理有限公司。
2018年，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实缴资本2.53亿元，是年对外投资了华融国信控股（深圳）有限公司、深圳玛丽莱资产管理有限公司、长沙中战茶油有限公司，对三家公司均百分百控股。企业有7名缴纳社保的员工。2019年，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完成13亿实缴出资，2022年，中战集团缴纳社保职工人数增至19人。
中战集团公司的主要员工中，刘必安任董事长、经理，刘耀纲任监事会主席。澎湃新闻查询发现，刘耀纲为舆情战略研究中心的法定代表人。目前，舆情战略研究中心的官网已经无法打开，百度快照显示，刘耀纲为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理事会秘书长、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刘必安也曾为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副主任。
8月7日，澎湃新闻通过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联系到了刘耀纲，当提到刘必安时，刘耀纲显得生气，粗暴质问记者“你有什么资格打电话给我”，记者表示可以展示采访资质当面访谈，他没有提供见面地址并匆忙挂断电话。
“资本局”与警示函
中战集团由事业单位控股的第二年，2018年，刘必安及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就被深交所关注。
2018年6月，上市公司红宇新材发布权益变动报告书并拟变更实控人。证券时报报道称，受让方为神秘的事业单位舆情战略研究中心，起关键作用的是湖南珠宝商人刘必安。舆情战略研究中心涉及的包括深圳玛丽莱资产、长沙红豆杉、华融国信等在内的5家公司背后，是黄金购、国金所、梧桐金服等一堆P2P或者以黄金珠宝为载体的金融公司。深交所因此两次向红宇新材问询其交易目的、资金来源及战略舆情中心和刘必安相关情况。
证券时报记者曾致电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其工作人员称：“中心是事业单位，主管单位是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旗下的公司可以进行经营活动，（入主红宇新材）是下面公司搞的。”
2018年8月，*ST凯迪（目前已退市）试图自救时，拟与中战集团、阳光凯迪签署重大重组框架协议，中战集团作为“白衣骑士”将全面参与、整体设计联合重组方案。中战集团和舆情战略研究中心再次被关注。
而在《问政湖南》栏目中，一篇以中战集团人员口吻、希望给予中战集团自救机会的留言称，“在2019年P2P事件中，许多P2P平台相继停止运营，而中战集团旗下的信投宝却100%完成了兑付”。
澎湃新闻注意到，早在2019年7月12日，中战集团旗下的长沙红森林资产管理公司就因发行未备案基金、向投资者承诺最低收益等被湖南省证监局发函警示。随后，长沙红森林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被注销。红森林的法定代表人为浦朔。知情人介绍，此次警方通报的中战集团被抓高管正是浦朔。
朱娟告诉澎湃新闻，她不认为自己是在参与非法集资，而是看重中战集团的国企这顶“帽子”，及其实业项目。
2019年，中战集团通过层层股权控股四川士达炭素股份有限公司，这是一家从事炭素新材料研发制造与销售等的企业。此外，据多家官方媒体公开报道，2023年1月3日，中战集团旗下宜章县鑫联矿业有限公司长城岭铷铅锌锑多金属矿，获得全国颁布的首张铷矿种《采矿许可证》。中战集团的官网称，“铷矿石总价值超万亿人民币”。
朱娟介绍，她担任公司老总多年，投资前做过考察，“没有一定的实力，这个采矿证他（刘必安）拿不下来，铷矿作为稀有金属，是国家战备资源。因为他是国企，所以我才毫不犹豫把身家性命一起放进去”。
不过，在一位警方人士看来，“他（刘必安）不过是用这种方式在吸金”。
自救与崩盘
4月出现兑付危机后，中战集团有两个举动。
一方面，宣传其铷矿的前景。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官网显示，2023年4月23日，中国战略与管理会邀请多领域专家，在北京达园宾馆召开闭门研讨会，深入探讨战略性矿产资源——铷的产业发展。2023年5月，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会以《战略与管理》杂志专刊的形式，编纂并发行了《战略性矿产资源——铷产业发展闭门研讨会》学术成果专集。
另一方面，中战集团公布了兑付方案。
今年5月19日公布的现金兑付方案是：投资额在30万以下的，本金兑付时间为2023年7月31日至2024年6月30日；投资额在30万元及以上的，本金兑付时间为2024年7月1日至2025年3月31日，均分批进行。该方案还对30万元以上的投资者提供“债转股”选择，3成现金+7成债权。
在等待兑付的过程中，投资者队伍分立成两派，一是立案派，二是自救派。立案派不断向各级机构反映，希望政府出面，帮其追回损失。自救派则认为应该给中战集团时间，相信其能实现自救并兑付。
不管是哪一派，在焦灼中又发现中战集团或在“转移资产、跑路、脱钩”的蛛丝马迹。比如，今年6月5日，湖南省地方金融监督管理局注销了湖南易融融资担保有限公司。而该公司在投资者签订的珠宝委托管理合同中，提供担保责任。
一名自称“廖欣敏”的投资者在《问政湖南》留言称，“中战集团资产存在严重注水，士达炭素目前绝大部分不动产、动产均已抵押，正在生产的产品已供过于求，负极材料市场就已大量产能过剩，权威媒体均有报道，企业经营面临微利或亏损，却号称价值60亿元；铷矿评估报告第四部分明确提出多金属的铅、锌等资源已被开采枯竭，主要评估产品铷矿并无市场交易价，却声称价值600亿，铷矿中铷品位不高，无产品市场；所谓物业实体，已经过银行、小贷公司等多次抵押，几无价值……”
“廖欣敏”最后表示，“刘必安于7月29日与客户视频中承认，客户的资金并没有投入项目，这是妥妥的资金盘、庞氏骗局行为。”
一位熟悉中战集团非吸情况的人士则说，“刘必安这些年确实投资了一些产业，不过这些产业的价值远远低于吸资的金额，铷矿、士达碳素都是属于优质资产，但远远值不了几十亿，他大部分的钱还是还本付息了，他自己也说了，18%的利息，四五年就拿回成本了，哪里有那么好的产业能够支撑18%的净利润。”
另一位试图劝说“自救派”的官方人士则表示，“铷矿是战略物资不否定，问题是矿产开采都是需要大量经费投入的，刘必安论证了铷矿的价值，问题是他没有能力把纸面上的学术价值，变成现有真金白银兑付给大家？”
知情人士介绍，7月30日，在要兑现承诺的前一日，中战集团再次出台2万元以内的小额兑付方案，并准备了400万元兑付金。然而，这对于数额巨大的资金缺口，无异于杯水车薪。
几日之后，8月5日，长沙市公安局开福分局发布予以刑事立案的警情通报。
澎湃新闻注意到，就在8月4日，还有疑似中战集团人员在《问政湖南》留言希望给予其自救的机会和时间，并请求政府：稳定部分欠理智投资者的情绪，监管自媒体对中战集团和投资者的负面影响。
8月5日，在警情通报后，开福公安又发布了集资参与人信息登记公告，敦促相关人员进行报案登记。有大额投资人介绍，有很多人至今没有报案，寄望刑拘期满之后，刘必安等人会释放出来进行自救。
朱娟曾在警方立案前，想诉诸法院，发现根据合同约定，只能向长沙市仲裁委提起仲裁，而仲裁委告诉她，仲裁费需要十多万元，且一旦刑事立案，仲裁中止、费用不退。朱娟获悉，另一名投资者在仲裁胜诉后，向法院申请执行无果。目前，中战集团案件被立为刑事，那些曾选择债转股兑付方案的投资者，也未能办理股权登记，“公司都刑事立案了，谁会去给你办变更？”
“我们投入了这么多钱进去，怎么办？”朱娟说，她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怎么最大化挽回自己的“投资款”。
（注：文中张菊、朱娟系化名）
本期编辑 邹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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