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3月19日，韩国在韩留学生张欣预约到了韩国庆熙大学附属医院两天后的医生尹锡悦无专家会诊，预计将于3月24日住院。罢工

　　2023年12月末确诊嗜睡症后，个月张欣此后陆续在神经内科和精神健康科接受治疗。韩国“今天去医院，医生尹锡悦无主治医生不仅安排了两个教授一起会诊，罢工还把我的个月手术提前了一周。”张欣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韩国

　　就在几天前，医生尹锡悦无网络上关于韩国医生罢工的罢工新闻铺天盖地，她曾一度很担心，个月3月末的韩国手术是否能够顺利进行。

　　今年2月初，医生尹锡悦无韩国总统尹锡悦宣布将于2025年高考开始扩招医学院新生，罢工每年招生名额从目前的3058人增至5058人，以缓解人口老龄化背景下的医疗资源短缺问题。

　　扩招计划在韩国掀起轩然大波。2月20日，包括首都圈五大医院在内的大批医生选择集体“撂挑子”。韩国保健福祉部的数据显示，截至3月8日上午11时，韩国100家大型综合医院中有11994名实习和住院医生离岗，离岗率为92.9%。

　　时至今日，罢工已持续一个月，但医疗界与政府之间的博弈并未出现缓和的迹象，双方的对抗仍在继续。

　　罢工如野火蔓延

　　“每年扩招2000名医学生，是解决医疗短缺问题的必要底线。”2024年3月20日，韩国总理韩德洙在首尔政府综合大楼发表全国讲话时强调，出于政治利益而做出的妥协，最终只会损害公众利益。

　　而就在同一天，大韩医师协会紧急对策委员会媒体宣传委员长朱秀虎则撂下狠话，将凝聚14万名医生的力量敦促尹锡悦政权下台。

　　在韩国，医学生扩招是个老大难问题。面对强势抱团的医生团体，韩国过去多次扩招计划均以政府被迫让步而搁浅。

　　韩国“news1”新闻网梳理了该国医生自1955年以来进行的9次抗议活动，政府制定的政策每次都会因此而取消或修改。这也导致韩国医学院录取人数自2006年以来一直被限定在3058人。

　　但这一次，韩国政府选择硬刚。

　　“韩国医生分为不同的级别，包括实习医生、住院医生、专科医生和专家教授等，参与此次罢工的基本都是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首尔大学医学博士王以钧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现在正跟着导师在首尔大学附属医院临床学习。

　　2月19日，王以钧的同事们和往常一样正常上班，认认真真地跟完每一台手术。临下班之际，他们突然告诉王以钧，“我明天不来了，要开始罢工。”

　　王以钧介绍，韩国的医学院学制为6年，毕业后，医学生需要通过国家医师资格考试获得医师资格证，然后才能进入医院参加1年实习医生和4年住院医生的临床实践。

　　韩国实习和住院医生占大型教学医院工作人员的四成左右，在医疗卫生体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他们虽然不是手术的主力军，但是会给主刀医生打下手，也会负责写病历并协助急诊服务。”王以钧说。

　　为了应对医生罢工带来的医疗缺口，韩国政府紧急出台相关规定，允许护士合法代行部分医生职责，并向全国20家医院调派20名军医和138名公共卫生医师。

　　对于罢工的医生，尹锡悦政府则恩威并施。

　　一方面，韩国政府动之以情，恳请年轻医生以患者“生命健康为重”，于2月底之前重返工作岗位；另一方面，韩国保健福祉部则威胁将对那些未能重返岗位的医生吊销执照，韩国兵务厅则以服兵役为要挟。

　　但尹锡悦的“胡萝卜加大棒”，不仅未让罢工的医学生回心转意，反而导致“停工潮”如野火般蔓延。从实习住院医生、医学生到医学院教授，韩国医生罢工的连锁反应不断扩大。

　　韩国教育部通报称，截至3月19日，韩国40所医科大学共有8360名学生提交了有效休学申请，占所有医学生的44.5%。此外，全国至少16所医学院的教授将于3月25日开始提交辞呈。

　　“双方的矛盾愈演愈烈。韩国政府坚持每年扩招2000名医学生，不想与医界就此展开谈判，双方之间很难妥协。”首尔大学医学院教授金闰（Kim Yoon）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韩国医政之间的对立引发民众的焦虑。民调机构韩国盖洛普3月15日开展的调查显示，69%的韩国民众担心无法获得紧急医疗服务。

　　不过按照韩国官方的说法，韩国以重症和急诊患者为中心的应急诊疗体系稳定运行，只有上级综合医院的中轻症住院患者数量减少35%，而重症患者数量与往日基本持平，约3000人。

　　“罢工的只有大学附属医院，专科医院一切都很正常。”3月9日，杨青刚在首尔一家专科医院预约了肠胃镜检查。

　　杨青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韩国的专科医院都很小，里面只有几位医生，基本都是私人开的。“在韩国看病一般会先去专科医院，如果治不了或者需要动手术，他们会开证明让你去综合医院挂号。”

　　“虽然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辞职了，但医院有专门医生在，可以保障基本的诊疗运行。”韩国延世大学世福兰斯医院实习医生金勇俊向南方周末记者表示。

　　“底层精英”不满

　　在韩国，年薪百万的医生算得上是真正的“白衣贵族”。

　　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公布的数据显示，韩国医生2020年的平均收入为19.5万美元（约合人民币140万元），是OECD成员国平均收入（10.8万美元）的1.8倍。

　　而从韩国各行业纵向对比来看，医生收入同样遥遥领先，是普通工薪者年收入的6倍左右。据韩国国税局2021年统计，韩国各行业的人均年收入为30778美元，即使那些在韩国航空航天研究所工作的著名科学家，其平均薪资也远低于医生，仅有76945美元。

　　工作稳定收入高，使得医学成为韩国高考的“香饽饽”。2023年，韩国最大的补习学校之一钟路河源学院的调研结果显示，高达88.2%的家长都希望孩子以后进入医学院。

　　“在欧洲国家，如果学生想找一份高薪工作，他们会去商学院或者工科学校。而在韩国，成绩最好的学生往往会放弃科技工程类学校，转而进入医学院学习。”金闰说。

　　与考进医学院相比，甚至连首尔大学、高丽大学和延世大学等韩国老牌名校也失去了吸引力。据韩媒报道，2023年，有2206名学生在被这三所学校录取后没有入学，而他们退学或者休学的原因，可能是为了重新参加高考进入医学院。

　　然而，对于大多韩国学生而言，想要通过学医进入精英阶层，却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金勇俊曾就读于韩国延世大学临床医学专业。在2024年度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学科排名中，延世大学医学院排名世界第43、韩国第一。

　　“我们学校对笔试和面试的要求都很高，一般高考题错5道题以内才有可能进入面试。如果有挂科或者总绩点低于1.75，就会留级，一年的课程需要全部重修。”金勇俊说，“而且医学专业学费比其他专业高很多，一学期学费要六七百万韩币（约合人民币3.2万-3.8万元），而文科专业的学费连一半都不到。”

　　在王以钧看来，韩国医学生经过层层闯关才登上金字塔尖，心理上必然不愿意因为扩招导致自己身价降低。

　　“原本可能班级里只有排名前几的人才能够学医。但扩招之后，原来学习没那么好的同学也加入了医生行列，大家肯定不乐意啊。”王以钧举例说。

　　而除了心理上的不平衡，高强度的工作和不匹配的收入，让很多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难以接受。

　　居于金字塔尖的韩国医生平均年薪高达近20万美元，但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这些底层的初级医生，每天没日没夜加班，换来的却是微薄的薪水。

　　“我每周工作一百多个小时，加上加班补贴，一个月的工资却只有200万-400万韩元（约合人民币1万-2万元）。”一名韩国实习医生向媒体抱怨，“韩国的医疗系统效率挺高，但却是建立在压榨初级医生的基础之上。我们的工作很辛苦，薪酬却很低，而且也没有人倾听我们的心声。”

　　但在金闰看来，医学界反对扩招，更多是基于利益之争，“这些医生看似是在抗议当下的工作环境、时长和收入，实际上是害怕自己以后晋升、跳槽、单干开诊所时会受到影响。”

　　韩国的医疗体系高度私有化，私营医疗机构占医疗机构总数的95%以上。“医学院扩招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竞争，医生们担心这会导致自己的收入变少。”金闰解释。

　　韩国缺医生吗？

　　韩国究竟缺不缺医生，政府和医疗界站在了对立面互相指责。

　　韩国政府认为，随着老龄化加剧，到2035年，韩国65岁以上老年人口数量将比现在增加70％，相应的住院天数、门诊天数将分别增加45％、13％。一边是人口老龄化带来的医疗需求大幅上升，一边是18年没有变动的医学招生人数。尹锡悦指出，政府如不采取措施，韩国届时将面临1.5万名医生缺口。

　　而从统计数据上来看，韩国医生短缺似乎有迹可循。OECD2023年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韩国每千人拥有2.6名医生，远低于成员国每千人3.7名的平均水平。

　　“韩国正面临着严重的卫生服务短缺现象，不同地区以及不同医院科室之间都存在医疗资源分配不均的情况。而我们分散、混乱的医疗保健服务系统，使得现有的卫生工作人员未能得到充分利用，从而导致医生短缺问题越来越严重。”金闰指出。

　　在韩国，大多优秀医疗资源集中在首尔。2024年3月，美国时政杂志《新闻周刊》公布了“2024世界最佳医院”前250名榜单，韩国共有17家医院上榜，但除了大邱天主教大学医院以外，其余16家医院均位于首尔地区。而相比之下，虽然日本每千人执业医师数与韩国一样，都为2.6名，但日本上榜的15家医院中，有一半位于首都圈以外。

　　与此同时，日本大都市以外的偏远地区，每千人拥有医生数为2.9名。而韩国首都圈以外地区却面临看病难的困境。据韩媒报道，忠清南道和全罗南道等偏远地区，每千人执业医师数量仅为0.49和0.47。

　　除了地域分布不均，韩国儿科、妇产科、外科等基础医疗领域正面临“用工荒”难题。“近三四年来，在急诊护理和重症儿科护理中发挥重要作用的住院医师数量大幅减少，韩国儿科存在10%-20%的医生缺口。”金闰说。

　　从儿科抽身而退的医生，大多流向了薪酬丰厚、医疗纠纷风险较低的医美行业。韩国保健福祉部的数据显示，2012年至2022年十年间，韩国私人诊所整形外科医生数量增加了76.4%，皮肤科医生数量增加39.6%。

　　整形外科和皮肤科的受欢迎程度体现在医师招募的结果上。从韩国保健福祉部对2022年住院医师招募情况的调研来看，整形外科申请率为180.6％，皮肤科为184.1％，但儿科仅为约25％。

　　医疗资源分配不均引起韩国政府的担忧。金闰指出，“通过增加医科学生数量以及医疗改革措施，正是为了缩减城市和乡村、急救和普通护理以及不同利润科室之间的差距，为每一个韩国人提供基本的医疗服务，不管何时何地。”

　　但尹锡悦的改革计划并未赢得医生的认可。韩国医疗界反复宣称韩国不缺医生，问题的核心在于资源分配不合理。

　　“儿科、产科或首都圈外地区缺医生，并非数量不够，而是医疗政策、制度和医生分配的问题。”韩国原州市医学会会长李钟福（音译）等表示。

　　金闰认为，韩国的确存在医疗服务系统不完善的问题，增加医学生人数不是万能药，但却是其他医疗政策得以推进的先决条件。“我们需要在增加医学生数量的同时，改变医疗结构性问题，这样才有可能把逐年增加的医学生和初级医生分配到偏远地区。”

　　对于医学生提到的扩招会导致医学生教学和医疗质量下降，金闰并不认同，“韩国有足够多的医学院教授，每位老师平均只带1.6名学生。只有解剖、病理等基础医学领域才存在师资短缺，但这不是新问题，已存在了二十多年。对于基础医学而言，扩招反而是改善教育现状的重要契机。”

　　“医疗服务质量不是由学生的考试成绩决定的，而是基于学校和医院如何培养学生。”金闰补充说。

　　尹锡悦的底气

　　在韩国留学6年，对于医生罢工，王以钧早已见怪不怪。2020年8月，他曾亲历韩国医生为对抗政府扩招计划开展的罢工行动。

　　彼时，韩国正处于疫情告急之际，针对文在寅十年内将医学生入学人数增加4000人的计划，韩国医生集体罢诊，要求政府撤回扩招计划。

　　“我们只是针对政府的扩招政策，而不是病人。如果现在患者需要我们，我们肯定会冲在第一线。”王以钧的同事告诉他。

　　如果将时间线拉长，自2000年以来，韩国已发生过四次大规模罢工，前三次均以政府的妥协和退让结束。但这一次，尹锡悦铁了心要把扩招进行到底。

　　2024年3月8日，韩国政府宣布将迅速采取措施改善年轻医生的薪酬和工作条件，并考虑将实习医生和住院医生的连续轮班时间限制在24小时之内。但对于医学生扩招计划，尹锡悦坚持不妥协。他曾多次强调“医学院扩招2000人是必要措施，包含该措施在内的医疗改革不容谈判或妥协”。

　　3月20日，韩国政府正式公布扩招名额分配结果。为了扩充地方基础医疗设施，政府将新增名额中的82%（1639人）分配给非首都圈院校，其余18%（361人）分配给京畿道和仁川地区，首尔市的8所医科大学没有获得扩招名额。

　　“尹锡悦的执政风格以及即将到来的国会议员选举，决定了韩国政府不会就扩招人数与医界进行谈判。”金闰分析。

　　2022年，检察官出身的尹锡悦问鼎青瓦台。在其二十余年的检察官生涯中，他曾负责办理李明博、朴槿惠两位前总统的案件，并将三星掌门人李在镕和韩国前大法院院长送入监狱。但在政治上，尹锡悦却是一个妥妥的素人。

　　“韩国总统基本上都是搞政治出身的，从议员一步步做起，经过层层选举才爬上高层，而政治家最擅长的就是平衡和妥协。但尹锡悦的个人性格以及检察官的职业习惯使他容易‘死磕到底’，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研究院研究员王俊生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尹锡悦选择医改作为突破口，本身也有基于选情考量，是为了提升执政党国民力量党的支持率。”

　　事实上，尹锡悦就扩招展现的强硬态度，已让民意的天平倾向执政党一侧。

　　民调机构韩国盖洛普3月8日公布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民众对总统尹锡悦施政表现的好评率为39%，差评率为54%。好评理由方面，回答“推行医学院扩招”占比最大，为28%，其后是“当机立断、有魄力和毅力”。而在不到一个月之前，尹锡悦的施政好评率只有34%。

　　“尹锡悦选择医改作为突破口其实是棋高一着，老百姓肯定乐意见到解决看病难问题，而反对党也不敢站出来唱反调。”王俊生说。

　　2024年4月10日，韩国第22届国会议员选举即将拉开帷幕。此次选举既是对尹锡悦执政两年的“中期考核”，也将决定执政党和尹锡悦的政治前途。

　　王俊生指出，在这样的背景下，尹锡悦目前已经无路可退，退一步就是满盘皆输，他必然会坚定甚至于固执地继续推进医疗改革。“但在双方死磕之下，最终只能是老百姓埋单。”

　　（应受访者要求，王以钧、金勇俊、杨青、张欣为化名）

　　文｜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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