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刘大鹅见到刘大鹅郭卫芳时，比约定的时间略早，她穿着保暖的夹棉马甲，手里拿一块没吃完的煎饼，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喝点水不？小邵一霎霎（一会儿）就来了。邵明泽是团队的制片人，95后的年轻小伙。不久前，她和老伙伴们刚拍摄完一个新短片，这次的故事是武打片，在倒春寒的天气里拍摄了十几天，是她从影以来拍摄周期最长的一个片子。片中，大鹅演了一个拳馆的掌门人，二花是拳馆师父，三炮是天才少年。说起武打戏，她很兴奋：我这老胳膊老腿打不动了，第一次拍这种类型，穿的衣服很飘逸，山上风很大，导演还给我们每个人都买了身保暖内衣。邵明泽透露，新作品的时长在40分钟以上，比他们之前拍摄的大多数视频要长。刚好是降温那几天拍的，时间很紧张，大姨们还跟着熬了几个大夜。
大鹅郭卫芳接受新黄河专访大鹅这个称呼源于火爆B站的微电影《广场往事》系列。该故事以农村大姨们抢广场舞地盘为原点，多方势力为争夺黑天鹅广场场长开启了权力的斗争，大姨们开着电动三轮车，说一口淄博博山方言，在荫柳村上演着无间道敢死队新世界古惑仔等魔幻土燃的戏码。作为核心人物，刘大鹅被称作B站最生猛、霸气的女人，是GodMother，铁打的教母。
《广场往事》剧照短片走红之后，大鹅鹅姨成了郭卫芳的另一个名字，现实生活中，她的女儿、外甥、侄女家的娃娃也这样喊她，喊啥都行，喊鹅姨更省劲了。大鹅在村里的吕剧团唱过戏，唱过老旦也演过老生，还在村里的晚会上演过小品。对于拍短片、当演员，她很从容：跟唱戏一样，但是又比唱戏简单，唱戏不能出错，拍视频出错了还能重来。大鹅觉得，《广场往事》里的人设跟她的自身性格有很多相似之处，好强，脾气直。小时候念书，老师让我组织大家上课，看见班里捣乱的男生，我直接就把他们赶出去。大鹅说，几十年了，自己的脾气没怎么变，现在跳广场舞碰见跳得不标准的人，她也总是当场说出来。
《广场往事》剧照大鹅与B站的奇妙际遇，要追溯到2021年。导演小策在一次拍摄中，来到淄博博山牛记庵景区的古村落取景，《广场往事》中的另一位演员——曹玲客串了一个刚出场就去世的老太太角色。不久之后的春节，B站邀请小策为当年的拜年祭制作一条宣传视频，曹玲帮忙找来了在同一个吕剧团唱戏的大鹅、二花，很快便将手头上现成的剧本《七姑八姨》拍摄了出来。
导演张策和大鹅、二花《七姑八姨》讲述了四个老太太围在一桌打麻将，互相攀比自家孩子近况的故事。很常见的农村生活场景，不同的是，这些大姨用土味博山话讲了大量年轻人的流行文化和互联网热梗，强烈的反差感带来了极佳的喜剧效果，也让《七姑八姨》迅速走红。这种反差感也延续到了后来的《广场往事》系列中。最开始，对于短视频和互联网，大鹅很懵懂，对她来说，《七姑八姨》只是去玩玩的偶然乐趣。《广场往事》的故事正式开始筹备之后，剧本已经写好，邵明泽再次找到大鹅请她拍摄时，大鹅家里正忙着盖车间，她要打扫卫生、为工人们做饭。拍视频哪有正事重要？无论邵明泽怎么劝说，大鹅都不答应，当时啥也不懂，就觉得这事跟跳广场舞是一样的性质，有时间就去，家里忙就不去。可把小邵难为坏了，我在屋里打扫卫生，他蹲在一旁不吱声。后来还是曹玲出手，把来龙去脉和重要性解释清楚，大鹅一听，果断答应了，因为她懂得救场如救火的道理。后来，《广场往事》拍成系列短片，在B站当演员也成了大鹅和老伙伴们生活的一部分。大姨大爷们聚在一起，背台词、找镜头、学表演，成了一种乐趣，没有压力，我们这些老年人跟年轻人一起玩，很新鲜，跟上时代了。以前咱不知道什么是哔哩哔哩，不知道什么叫短视频，现在也学习进步了，感觉很高兴，有点小自豪。是妈妈，是妻子现在，无论是小策还是大鹅的IP，热度都比最火的时候冷却了不少。小策在闭关酝酿，大鹅的日子一如往常。在B站的个人账号上，大鹅脱下角色外衣，回归为一名热情淳朴的劳动妇女。大鹅是做饭好手，主页上罗列着她制作的各式各样的美食视频，视频里她动作麻利，干活利索，摊煎饼、做豆腐、㸆酥锅通通不在话下，她用榆钱和槐花做粥饭，像变戏法一样，将一道道家常菜呈现在网友面前，熨帖着漂泊游子的心。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做了一辈子饭了，还能做不好？像大多数中国家庭的母亲一样，大鹅勤劳朴实，是家庭当中最能干的女主人，有条不紊地照顾着所有人。每天早晨一睁眼就开始忙活，拖地、做饭、擦桌椅，打扫充满机油味儿的小院，9点之前都忙不完，简单吃一口之后就要准备做午饭了。除了照顾家人，大鹅还要承担起为工人们做饭的职责，午饭后又是琐碎重复的家务活。下午要赶在小外甥闺女放学之前，去坡上干点活，人家都是凉快了再去，我得卡着时间，顶着太阳最大的时候去，因为孩子4点多就放学，要伺候她吃饭。紧接着，大鹅还要继续为工人们做晚饭，她还有个在博山上初中的外甥，那个孩子是7点放学。等所有人都吃完饭、各回各家之后，大鹅才能放下一天的心事，拥有自己的时间。晚上老汉去打牌，我就去跳舞。回来差不多9点之前我就睡觉了。夏天最热的时候，大鹅会趁着凉快，清晨四五点钟就扛着锄头上坡，打理自己种的一亩多地，玉米、花生、绿豆、白菜、大葱，想吃什么就种点什么，家里摊煎饼用的棒槌面（玉米面）都是我种的。干完农活回到家里，还不到7点。早睡早起，是大鹅年轻时就养成的习惯。大鹅以前是卖豆腐的，天黑压上豆腐睡觉，半夜1点起床是当时的作息，醒来之后，她要推着车子一路走到博山，到了地方天刚刚亮，正好是卖豆腐的时间。回忆起年轻的时候，大鹅总是笑：我15岁就开始卖豆腐，那时候挣工分，连续卖了5年，一天一趟，每天都不落下。最新一期的美食视频里，大鹅拾起老本行，在老豆腐坊里制作手工豆腐。她用木棍和布袋过滤豆汁，压包袱，点酸浆，舀豆花，压豆腐，一道道工序凝结着几十年的生活经验和智慧，不少网友从中感受到治愈。更多时候，大鹅做的是家常饭菜，有时做博山酥锅、小酥肉、炸藕盒等地方美食，有时跟风做猪脚面，曹玲、三炮等经常过来蹭饭，在网友眼里，鹅姨就像一个素未谋面的亲戚，亲切可爱的互联网家人。弹幕也经常划过做饭的样子真像我妈我奶奶也会擀面条的声音。老去的荫柳村《广场往事》中的其他角色也有着丰富而复杂的故事线，貌美心狠、处处跟刘大鹅针锋相对的曹玲姨，几经起落的受气包跟班董二花，还有妻管严三炮，以及灵魂人物三舅。因为语境和角色的高度适配，这些农村老人们让人忽略了演技上的瑕疵，在片中的表现鲜活而生动。荫柳村位于淄博市博山区，是一个东西狭长的城郊村，这里有着大多数中国农村的缩影：村建外移，旧村安静落寞，老旧褪色的广告牌让时光定格在上个世纪；人迹稀少，闲置的土屋比年轻人多得多；新村的民居和文化广场刷着大白墙，空荡荡的天地里，只能看见老人在活动，他们围坐在一起晒太阳，或拿着小锄头打理自家门口的菜地。
荫柳村《广场往事》的故事从这里展开，在这里结束。大鹅在荫柳村成长生活了五六十年，走红？村里并没有实感，街坊邻居都是老人，谁知道啥叫网红啊。采访那天，我们两次折返荫柳村取景，都遇见三舅坐在家门口的门墩上，望着关帝庙前的百年老柳。他个头很高，身穿板正的西服衬衫，脚踩运动鞋，精神头十足。邵明泽说，三舅是典型的留守老人，常年跟老伴互相依靠，家里面四个钟表都是坏的，所以团队每次拍片时给三舅的补贴都额外多一些，别看他80多岁了，但脑子很灵活，演戏的时候比三炮记词更准、更快。
坐在家门口的三舅现实生活中，这些农村老人们并没有因为视频走红而一飞冲天。大姨们的生活还像以前一样，上坡种地，下厨做饭，照顾家人，跟邻居一起做被子，晚上跳跳广场舞。不同的是，经常有粉丝从很远的地方跑到荫柳村，打探到家里，找大鹅和其他大姨们合影。大鹅会带着他们到黑天鹅广场——荫柳村文化广场上转一转，我心里很高兴，有时候也留他们吃饭，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最近淄博烧烤火了，有两个女大学生从安徽赶来打卡，又专门拐到荫柳村去拜访她；春节期间，甚至有三四十个粉丝从附近的县市来到荫柳村，对鹅姨表达了喜欢。曹玲比大鹅小10岁，是个热心肠，也是这些大姨里面人缘最好的人，她的日常生活主要照是顾家中身体不好的老人，给一家老小做饭。在拍《广场往事》的两年里，她招拢了更多大姨参与其中，很多人跑着跑着龙套就延伸出了新的故事线，比如超市姨李美丽，最初只愿意在视频里露个后脑勺，结局中她已经是决定剧情反转的关键角色了。
曹姨和超市姨接受新黄河采访不光招人，曹玲还热心肠地指导其他高龄老人们演戏。宋大胆的扮演者是位80多岁的老太太，听力和记忆力都有些衰退，曹玲充当起方言翻译官和提词器，在跟前一句一句地念台词，让她跟着背，发错音、忘词、前言不搭后语是常态，但曹玲总是很有耐心，轻声细语地一遍遍教。慢慢地，曹玲带出来不少新角色，她的名字还出现在了制片那一栏。片场总是很欢乐，在最近的一次拍摄里，因为剧情需要，有个演员在裤子里塞上气球当翘臀，大姨们不知道情况，看到滑稽的场面，笑得直不起腰。这样的趣事时常发生，大姨们总是乐呵呵的，在暮年的新乐趣中寻找可能性和价值感。今年年初，B站推出了首本诗集《不再努力成为另一个人》，大鹅作为一个普通农村大姨，也参与了共创，她说：虽然鹅没有变成凤凰，但是鹅的翅膀比以前更硬了——它想飞一回，就是掉下来也值了。（新黄河见习记者：李睿 摄影：李睿 摄像：迟广智 剪辑：迟广智 校对：冬平 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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