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路迟

“不客气地说，这简直像一场大型KTV秀。体面”

王俊凯的已经六年“唯粉”陈语，对这次TFBOYS“十年之约”演唱会效果不太满意。不值在她看来，周年演唱会略显仓促，体面没有时间排舞，已经三人不是不值原地站着就是从舞台的这头跑到那头，慌忙地唱完粉丝们的周年已点曲目。

十年老粉冬冬同样觉得演唱会平平无奇。体面三人唱十年前的已经同一首歌，却不如十年前活泼有力了，不值“相互之间也没有了原来的周年那种轻松的互动，变得谨慎和僵硬。体面”

而在路人眼里，已经平均年龄已23岁的三人在台上唱《青春修炼手册》时已不再青春，即便努力将自己的声线和肢体动作往少年去贴，却再也不见十年前那股稚嫩生动的少年气，而是多了几分多年的谨慎和训练痕迹。

冬冬拍摄的演唱会现场图

十年帝国“蛋糕”在现场的意外倒塌，也为这场演唱会增添了一抹耐人寻味的插曲。

“不过，现在这样结束也不错，在最辉煌的时候结束。”冬冬认为。

作为内娱中持续时间最长、位居顶流之列最久的团体偶像，TFBOYS三人的成长一直备受瞩目。而这场自2013年就立下的“十年誓约”，注定成为一场载入内娱史册的盛况。

“蛋糕”在现场的意外倒塌

从今年6月预热，到7月底最终定档，这场盛大演唱会的相关消息轮番轰炸热搜。据统计，演出前后，西安出行总订单量同比增长738%，直接带动4.16亿元的旅游收入。

而在官方发布的3万张场内票被一抢而空后，据网上流传的一张代拍价格表，拍下一张最便宜的806元档需加价超过3000元，2013元档的需加价超过7000元。

此前网络还流传，一张场外“上树”票，甚至也被炒到了一小时5000元。不过，演唱会现场，那棵树被安保防护阻隔了。

陈语没抢到演唱会票，她本打算无论如何也去一趟西安，就算不进场，还可以在外面感受氛围。但周末忽然来了工作，她只好花了99元在线上看了高级版直播（普通版是39元）。

TFBOYS十年之约演唱会线上直播

“高级版”不仅有主舞台，还有王源、王俊凯、易烊千玺三人各自的直拍。陈语在家一面投屏看大舞台，一面用手机单独看王俊凯。

冬冬通过朋友私人渠道买到了最高价位2013元的内场票，坐在第二排。据她的观察和推测，“前几排可能很多都是内部赠票”，因为大多都没有拿灯牌之类的应援物。

但她依然经历了打仗般的一个夜晚。她和朋友把灯牌绑在身体上偷偷带进场内，“地下党似的”。演唱会还没开始，精心化的妆就被汗水淹没，即便位置靠前，她们的脚也无数次被穿梭在场内的站姐踩来踩去。

演唱会结束后，冬冬跟随人群一步步疏散，嗅着渐渐凉下去的夜色，看见刚刚簇拥狂欢的人群从自己身边散去，她也逐渐平息了，“我的青春结束了”。

这一晚的氛围与心境不谋而合，“散场的感觉很浓。”

“散场”

冬冬在8月5日晚上十一点半抵达西安，发现整座城市都变成了“TF City”。从机场行李转盘到出租车上的灯牌，从奥体站车厢到地铁站广告牌、各大商业区大屏，都被王源、王俊凯与易烊千玺三人各自的唯粉占领。

似乎这不是一场“TFBOYS”团体演唱会，而是三人恰好同时在一座城市开演唱会。

西安整座城市都变成了“TF City”

事实上，在“十年之约”官宣正式发布之前，包括粉丝在内都有不少人怀疑演唱会是否能真正办起来。还有人玩笑道：他们三个开演唱会，他们三个知道吗？

毕竟，从“三小只”到“三大只”，这十年走得其实不算十分体面。

从早期以县镇中小学生为主要受众的杂食偶像，到前几年各自成年后三家粉丝不分场合地点的互撕、攻讦，叫嚷解散，不同阶段的“TFBOYS”都被互联网一再重塑，烙上了的不同时代印迹。十几年来，可以说已经物是人非。

冬冬喜欢TFBOYS近十年，回头看，她觉得“他们的成名很像一本网文小说”。高中时，冬冬开始跟着其他粉丝一起为他们打投、应援，看着他们一步步从无名之辈走上顶峰，“就像赌博中了六合彩，会有一种自己很有眼光的成就感，感觉自己像大星探。”

这恰是“养成系”粉丝黏性的精髓所在。

“养成系”的概念本身是舶来品，而仿照日本偶像团体遴选培训出来的“TFBOYS”，既是试验品，也是示范品。

刚出道时的TFBOYS

2009年，初成立的时代峰峻决定开始招选秀练习生，在公司所在地重庆当地寻找8-14岁的少年，将他们打造成未来的超级巨星。策划人之一黄锐的想法是，打造一个“类似日本杰尼斯事务所的造型工厂”。

最早加入公司的王俊凯是黄锐在其学校厕所门口偶遇的；随后，王源被免费培训吸引过来成为练习生；最后加入的易烊千玺，则是凭借舞蹈经历“空降”加入的。

2013年8月6日，三人正式组成“The Fighting Boys”，以一支组合形象宣传片出道，并以《十年》为话题，定下了“十年之约”，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其实用今天的眼光看十年前的照片，三人外形并不十分出众，但对于当年的养成系而言，这份“普通”恰恰代表着一种可塑性和日常性。

这回到了养成系偶像的本质：为消费者准备好最朴素的原料和炉灶，等着一件成品慢慢培育，看着原初单纯朴素的少年，成长为越来越优秀，甚至站在聚光灯中心的人。这种“养成”过程，多少让粉丝们代入了现实中平凡自我人格。

除了潮流和眼光，时势也在造“偶像”。十年前，社交媒体的膨胀式发展，为养成系吸纳一批粉丝提供了天然红利。此外，由于“限韩令”，国内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唱跳偶像真空期。种种外部动力，都将TFBOYS最终推到了官方认可的地位。

于是，短短一年时间内，三人一口气完成了吸粉500万、拿奖、代理广告额两亿等奇迹，并在2016年登上了央视的中秋晚会。

2020年，TFBOYS上一次同台

当时的晚会主持人鲁健回忆，自己在从苏州机场到酒店的路上，就被浩大粉丝团队震惊：“在路上，还有酒店门口，我都看到好多孩子，初中的孩子居多，都在那儿喊，我就说这都是谁的粉丝啊？这才知道TFBOYS现在有多火。”

今年25岁的陈语是在大一那年粉上的王俊凯。当时，她正受困于不喜欢且不适合的专业，心情和成绩一样低迷，迷茫时躺在床上刷手机，就偶然看见了一张王俊凯去参加艺考的照片。

“红色围巾，白色羽绒服，从人群中穿过来。”陈语觉得自己当时是“见色起意”了，主动去了解这个明星，然后越来越被对方的经历和品格所吸引，用她自己话来说，是那股“看不清未来时就比别人坚持久一点”的憨劲所感染。

陈语指的是当年时代峻峰培养第一批童星时，很多与王俊凯同时进去的孩子都因忍受不了枯燥艰苦的训练而退出了，但王俊凯坚持了下来，且王源与易烊千玺两人又都比王俊凯加入团队的时间更晚。多方因素下，陈语成了王俊凯的“唯粉”。

王俊凯

“即便你不喜欢一件事，再坚持一会儿，可能就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她感觉自己的生活忽然被注入了一股力量，“大概是人在绝望的时候，要抓住些什么，让自己得以汲取到一些力量继续去面对不堪的生活。”

陈语认为自己可以随时在“妈粉”和“女友粉”之间切换，会从观众角度认为王俊凯应该更好地磨练演技，也会为经纪公司为王俊凯匹配的资源感到不满。

“有限的资源，三个人分，肯定有偏颇”，陈语认为，三人都被经纪公司某种程度控制和掣肘了，“看看人家易烊千玺现在资源多好？”

对立

2019年5月20日，“王源抽烟”上了热搜，随后王源道歉，但依然引发了舆论的关注。

王源被拍到在公众场所抽烟，违反了城市相关规定，也接受了相应处罚。对一个成年人而言，这大概算不上事，但部分粉丝依然从中恍然：他们原来已经长大，是具有独立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

王源抽烟

一个从小被看着长大的童星，生活无时无刻不在被镜头捕捉，其一举一一动、一言一行，会比按成熟后的标准筛选出来的明星受到更严苛的指责。毕竟，从“养成”的视角看，这里面多少夹杂些倾注心血的情感成本。

因此，即便年少成名，风光无限，但从偶像经济的本质看，“TFBOYS”也是资本游戏的一种圈养物，与中国盛产的不少偶像爱豆一样，具有“去人性化”的一面。

而为一个未成年设定人设，或许本就存在不可控的风险与压力。时代峻峰的第二代男团成员之一马嘉祺，就曾因并不美观的高考成绩，被“学霸”人设轰然倒塌，被群嘲许久。

马嘉祺

从这方面来说，大师兄“TFBOYS”的聪明之处在于，他们最初朝公众打造出来的主题，就是以成长为主的积极能量。从少年意气到青春陪伴，呈现一种退可守进可攻的稳态。

从结果来看，TFBOYS三人的成功也不仅仅是商业上的成功。就偶像本格的角度，这三人虽然在近些年招致了一些业务能力如演技方面的批评，但大体依然平稳和“老实”，包括考取北电、中戏第一这样的成绩。至少，没有出现过近年来娱乐圈一系列塌房灾难。

迄今为止，三人团里最大的黑料，不是王源吸烟，也不是王俊凯的演技，而是爆发于去年的易烊千玺考编事件，导致易烊千玺一夜之间掉粉六七万。

个人品行与多数路人无关，但凡触及公共利益的雷区，分分钟引发公共危机的海啸。再加上，时至如今，三人各自的粉丝早已走向了分化独立甚至是对立的状态。

易烊千玺考编事件招来舆论风波

随着初代粉丝渐渐长大，三人各自选择深耕的道路渐行渐远，团体性趋弱，同时，互联网的发展让追星这件事变得越来越方便，也让粉丝投入的时间精力与金钱成本越来越多。

而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和金钱，永远是有限的。

“灯牌”就是分裂的一大标志。逢演唱会等公开团体活动，代表王俊凯的蓝、王源的绿、易烊千玺的红，三方互不相让地“battle”，撕扯较劲，声势浩大，几乎将演唱会现场变成战场。重大场合还会有提前谋划的策略，卧底、反卧底，各种无间道在饭圈内部上演。

而一开始就代表“TFBOYS”团体颜色的橙，早就不知不觉被抛弃忘记，在三色争霸中几乎不见踪影。

“灯牌是最直接展现人气的东西。一眼望过去，什么颜色最亮，哪家人气就最高。”冬冬这么解释。

橙色是团体应援色、蓝色是王俊凯应援色、绿色是王源、红色是易烊千玺

演唱会当时，她也和其他大部分粉丝一样，准备了TFBOYS三家粉丝必备的灯牌——她和朋友是王源的粉丝，灯牌代表色是绿色。但不出所料地，中场时灯牌被工作人员收走了。冬冬和朋友早料到如此，便从外套夹层里掏出了另一张备用的绿色灯牌，还能清晰感受到捂了一路的自己的体温。

后来，灯牌被各活动主办方令行禁止。但为维护整体秩序所作出的尝试，并未压倒粉丝们随着年月见涨的热情。

由于三人近些年选择深耕的道路渐渐分化，比如王源修学音乐，易烊千玺转型演员，王俊凯也开始在演艺圈崭露头角，“很多年轻粉丝一开始就是各自认识单独的人，然后才知道他们所属的TFBOYS团队，所以唯粉比较多。”陈语认为。

而与道路分化同时进行的，是不可避免地资源竞争与重合，这又进一步加剧了粉丝的“护犊情深”。

和大多数“唯粉”一样，陈语对团队背后的经纪公司时代峰峻颇为不满。“时代峰峻从一开始就是不专业的，专业的偶像团体哪会在最初就打出四种应援色？这不是鼓励粉丝分裂吗？”

青春

2018年，南风窗采访了一个专门培养童星的经纪公司，受访人在当时的稿件里提到：“对于儿童经纪公司来说，孩子的颜值并不是唯一的标准，不明说的财富状况往往起着决定作用。”

而对童星们的培训内容，除了基础的声台形表，更大的功夫在包装阶段，即形象设计、穿着打扮、名片塑造、微电影等等。

彼时出现在采访里的两名童星，都是以这样的方式被选中的。其中一名男孩自称，是因为“崇拜王菲，喜欢街舞”而想当明星；另一位年龄稍长的女孩则最终因为学业退出了这条路，且坚定自己不会再接触娱乐圈，而更想做一个“普通而努力的平凡人”。

王菲

从小培养巨星这条路还能复制吗？

一些显而易见的层面看，可能性变得微弱，不说别的，愈发严苛和致密的网络环境，就让再来一遍十年成长的大型真人秀难度增大。

谁又能保证类似抽烟喝酒、恋爱交友之类成年人之间的琐碎事，不会被看不见的眼睛捕捉后曝光，成为“塌房”的关键？

“幻想”的成分变得脆弱了，“楚门的世界”也没那么好构建了。四处都是制衡，也都是监控摄像头，如今的娱乐生态，也并不支持另一个“号令群粉”的千万级团体偶像生长。

《楚门的世界》剧照

这个意义上看，TFBOYS就像一个时代脚注，即便同公司在他们之后又培养了二三十代少年，却没有哪一个触及他们当年轻松站上的高度。

热潮褪去后，我还想知道：为什么将“十年之约”视为自己的“青春结束了”？

冬冬这么理解：一来，不论当初因为何种原因喜欢，自己的确在青春时期喜欢上了一个人，这种淡淡的欢喜一直持续到经济独立以后，再拿自己努力读书工作挣来的钱，去还一个学生时代的梦，这种“参与感”，和单纯因为角色喜欢其他明星，是不一样的。

另外，现在的她已能确信，自己今后应该不会花这么多精力、金钱，去千山万水专门看一个人的演唱会了。

这次在演唱会现场偶然遇见的一幕，让冬冬印象深刻。

一位头发花白、六七十岁模样的老太太，扒过人群寻找她的孙女，最终在嘈杂中找到了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女孩。老太太对女孩心急火燎喊到：“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好几天没给家里打电话了！”

女孩儿却甩开老人的手，“（演唱会）快开始了！”她也心急火燎，不顾一切。

冬冬还看见，现场许多看上去模样年轻的女生，浑身疲惫却又无比亢奋地在场内外蹲守、摆摊卖物资，她甚至隐隐闻到一股因天热发酵的酸臭味，同时感到一阵鼻酸和不忍。

演唱会当天，粉丝冲破安保

这天，冬冬是将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演唱会的，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被挤得满头大汗，浑身皱巴，花高价定的附近酒店，依然没能让她从这场人潮大战中获得更好一些的体验。

虽然追了十几年星，但这是冬冬第一次主动花钱，赴异地看偶像的演唱会，此时的她，在上海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有合理安排的时间，也有对于偶像文化和网络世界更理性的认知能力。

“你要去爱，就不要让自己狼狈地去爱。”

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部分来源于网络

编辑 | 吴擎

排版 | 小新

(责任编辑：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