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向的张飞洋在扬州漆器厂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天地。他不爱说话,漆器也不爱,双方互动来自刀与心神的较量:起落之间,山川湖海,花鸟鱼虫跃然漆面。张飞洋享受这种凝神屏气,专心一物的感觉,直言“看似是自己选择了漆器,实则是漆器选择了自己”。日琢夜磨,15年弹指一瞬,如今的张飞洋一扫学徒时的青涩莽撞,眼底一鉴平潭湖水,眼梢一染挑灯墨色,任凭漆器厂人来人往,他自安如磐石,潜心求艺,成为师父张来喜最为得意的弟子之一。
刀锋点绛 忘象得意现代扬州漆器髹饰技艺分为点螺、雕漆、雕漆嵌玉、刻漆、平磨螺钿、彩绘、磨漆画制作等十大门类。其中尤以雕漆工序最为繁复:雕漆又称“剔红”,需先在器胎髹上多层厚厚的漆,少则几十层,多达几百层,直至相当厚度,再晾至半干描上画稿,循迹雕出纹样……前后历经画图、制漆、髹漆、雕刻和打磨等百余道工序,制作周期少则数月,长达数年,人称“时间的艺术”。张飞洋将其比作带孩子,“没个三五年出不了上品”。已为人父的张飞洋带起“孩子”来颇具耐性,只是“化画稿为浮雕”一度使他犯难:原来,雕漆又分“上手”和“下手”,“上手”专攻浮雕,“下手”主攻锦纹以衬托浮雕。前者多为屋瓦栏杆、林木山水、花鸟鱼虫,包罗万象,需依画稿发挥想象力;后者则以回纹、云纹、方套圈,三角套圈居多,图案规整单一,较易把握。
张飞洋想起昔日课堂上习得的散点透视、平行透视乃至一点透视法,将其巧妙化用至刀尖,提升雕刻层次,另一面为自己“加餐”——夜里十一、二点仍埋首工位灯下练习刀法,“下刀统一45度角,刻了成千上万刀”,总算勉强摸着点门道,拟得几分画稿形态。
但雕漆讲究“形神兼备”,勤奋雕刻几年后,张飞洋发现自己的作品始终走不出“有形无神”的怪圈。他跟自己较劲,通宵达旦地干,但手中的刻刀怎么也表达不出想要的神韵。这时师父张来喜适时点醒了他:不妨放一放再看。
张飞洋于是放下刻刀,踱步至距工作室600米处、位列中国四大名园之一的个园透气,凉风习习的竹林、摇曳生姿的晚荷,婉转动人的鸟鸣令其躁动的心静了下来,他驻足打量园里的一草一木,灵感乍现,突然醒悟:一直以来,自己过分执着于眼前画稿,忽视自然细节,反倒失了本真。回去后他趁兴挥刀写意,寻得真谛。此后,逛个园成了张飞洋的日常,他甚至办了张观光年卡,隔三岔五就来这里走走,观摩万物神态,“一朵花几个瓣,一个瓣是正是反”他都细心备份脑海,伺机为手头的雕漆作品注入神韵。尽管市面上出现了譬如3D打印的高科技技术,张飞洋仍坚信扬州雕漆之美是机器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因其“每一刀,每一刻都带着造物者的心力温度,及对自然的敬畏”。
髹漆成器 后浪争新扬州有句老话叫“髹漆成器”,如今张飞洋也因漆器而真的“成器”了。他迄今雕刻过的、叫得上名号的作品累计已有二十余件。2015年,张飞洋凭借作品《莲》获得第十六届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作品银奖,在业界初显锋芒;又在2019年全国漆艺邀请赛雕漆赛中斩获雕刻组一等奖,随后2020江苏工艺美术精品博览会上,张飞洋率领师弟以漆艺首饰盒《梳云掠月》问鼎金奖,大器渐成。漆艺首饰盒《梳云掠月》
但比起技艺上的收获,张飞洋认为精神上的收获更大。雕漆犹如一扇窗口,使他看到了一个广阔的传统艺术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既有师父张来喜这样满腹经验的雕刻大师,更有与之相关的刷漆工、画工等其他技艺大师……与之交游,张飞洋受益匪浅。他始终牢记刚入行时师父张来喜“干这行要使出百分之两百力气”的教诲,将自己全副的精神世界投射在这一刀一刻间,哪怕是一缕流水,也试图让它“活起来”。从学徒晋升为师父后,他不忘以己为镜,敲打弟子们不忘初心,踏实学艺。在他的言传身教下,手下的两名弟子已能独当一面,其中一位还早早收获了工艺美术师的职称。张飞洋与师父张来喜
师父张来喜对扬州漆器髹饰技艺传承现状充满信心:“让漆器走进千家万户,不成问题。”这份信心来自于扬州漆器厂与时俱进的工艺革新:厂内近来出产的兼具美观与实用的漆器打火机、漆器手串、漆器钢笔……深受年轻朋友青睐;更来自于厂内漆器制作人才的发展有序:目前厂内从事扬州漆器制作技艺的老中青三代各达数十名,形成了一列较为完备的人才梯队。张来喜更发愿,扬州漆器髹饰技艺“不仅由一个人来做,还要带动一拨人,乃至整个社会一起参与”,与之相比,张飞洋的心愿则简单许多,他坦诚只要身体允许,自己就会一直做下去。末了,他笑着分享起一则侄女上学趣事:
前几日,上初中的侄女学到中国传统工艺关于漆器的章节,同学们都不甚了解,从小随他耳濡目染的侄女站了出来,讲解得头头是道,“我打小就给她说这些。”张飞洋的笑意几分欣慰,但更多的是自豪和期许。(本期编导/姜弘毅 王海蓉 文稿/方文浩 摄像/张润森 汪敬宜 夏天 剪辑/刘香楠)(责任编辑:时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