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机时，无悔燕子还有些恍惚。抉择几天前在医院做孕检，单身燕子突然收到许久未联系上的生育男友的信息。本是无悔惊讶的她在看清内容后心灰意冷。“打胎”、抉择“分手”的单身字眼刺痛了燕子的心，她无措地在医生面前哭了起来。生育后来，无悔燕子发现男人的身份信息都是捏造的，这条信息是他留下的最后线索。
出于安全考虑，她没有继续寻找男友的下落，也没敢将怀孕的事情告诉家人，只告诉了一位在成都的朋友。这位朋友向她推荐了当地的单身妈妈救助组织。随后燕子简略向房东说明了情况，决定退租回川。
之前外出回川，燕子会向朋友们分享外地的美食与见闻，然而这次燕子却无法启齿。但是她有一个坚定的念头——一个人把孩子生下来。她知道，带着宝宝，她将要开启另一段人生。
作者 | 张逸媛 何舜朗
与婚姻剥离的生育
回到四川后，燕子没有沉浸在悲伤当中，孩子让她继续迈步。孕期5个月左右，胎动带来了强烈的怀孕真实感。“我觉得有没有男人都无所谓，反正我就要把她生下来。”燕子说。长时间从事与儿童相关的职业，燕子对孩子有深厚的情感，这让她无法做出“放弃”的选择。
在听成都的佛教信徒朋友阐述了佛教中关于堕胎的因果观后，燕子更加坚定了单身生育的想法：“前提是我自己想留孩子，不然别人怎么说，我听不进去那也没用。”
孕期6个月时，燕子皈依了佛门，随后加入单身妈妈救助组织——滋湾德。在那里，燕子顺利渡过了孕期和生产期。
图源受访者
生育后，有人向燕子介绍结婚对象，但她打算全心投入到养育孩子中，便拒绝了。此后燕子一直保持着单身的状态。到现在，她已经习惯了单身妈妈的身份。
与燕子同期在滋湾德的莲心也选择成为单身妈妈。莲心24岁之前的人生轨迹像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平常：从北方的小镇考进深圳的大学就读新闻专业，四年后在香港申请了工商管理的研究生，毕业后回到深圳从事人事工作，月薪可观。
生活在顺利地进行，莲心也步入恋情。然而在莲心怀孕后，共商未来时，男方选择了离开。“我是不愿意强求或依附别人的人，既然已经完全讨论好了，他不愿意要，那决定权就在我的手里。”面对意料之外的双胞胎宝宝，莲心觉得是难得的缘分，不忍心打掉。遗憾的是，孕期中一个胚胎被吸收了，但与宝宝相伴近7年以来，莲心从未后悔当初做出单身生育的选择。
直到现在，莲心仍没有步入婚姻的想法。“我想要心里最真实的感受，而不是捆绑和契约精神，婚姻对我来说挺难的。”比起婚姻带来的束缚，莲心更享受现在一个人带孩子时自由自在的感觉。
除了像燕子、莲心一样带着一些被动和计划外的单身生育，也有女性通过人工辅助生殖等手段，主动成为单身妈妈。
来自浙江宁波的玲女士便选择了单身试管。玲女士今年30岁，前年做妇科检查时，玲女士发现自己的卵巢情况不乐观，医生也建议如有生育意愿，可以尽早怀孕。
眼看周围好友的孩子都进入“打酱油”的阶段，玲女士不免开始焦虑，但也不愿草草地步入婚姻。迷茫间，玲女士发现身边有不少姐妹单身一人在国内或国外做试管生育，于是也萌生了单身试管生育的念头。2021年，玲女士花费十余万进行试管，第二年顺利产下了女儿。
在此之前，玲女士没有想过单身生育这一条道路。玲女士曾有过几段恋情，却都遇人不淑，离婚姻很远。她也尝试过相亲，但都没有下文。玲女士觉得家里父权主义的氛围也给自己带来了影响。在见证了女性在传统家庭结构中的辛劳与疲惫后，她渐渐对婚姻失望。“主要是思想层面的改变，自己可能看得比较透吧，感觉结婚也没什么意思。”玲女士坦言。
与已经实现单身生育的妈妈们不同，香水还在徘徊。香水今年32岁，迫切想在35岁成为高龄产妇之前拥有自己的宝宝。
今年1月，香水在结束恋情后发现自己怀孕了，当时的她已经打算成为未婚妈妈，生下宝宝独自抚养。然而事与愿违，胎儿的发育不好，无奈之下香水只能选择流产。“我也听到了我孩子的胎心，但就是没有人家正常小孩的有规律。”香水遗憾道。那是她离“妈妈”这一身份最近的时候。
“我比较想要孩子，对婚姻持悲观态度吧。”香水发现，在身边人的婚姻中，总是女性牺牲得多，其中也包括自己的家庭。“遇到不需要我牺牲，或者值得我牺牲一些的人我才会考虑婚姻。”香水还在等待那个合适的人。但随着年龄越来越靠近35岁，香水单身生育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了。
在婚姻面前，单身妈妈们或许憧憬过、尝试过，但总是以遗憾收场。单身妈妈中也不乏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希望跃过婚姻拥有自己的孩子。无论是未婚先育，还是不婚而育，在婚姻和生育观念逐渐转变的当下，与婚姻剥离的单身生育，已然成为女性抉择生育时的新选项。
成为单身妈妈的成本
在传统观念中，生育与婚姻捆绑，女性在婚姻外的生育行为往往被污名化，被认为是不道德、不光彩的。选择单身生育的女性在挑战传统观念时，不可避免要面对巨大的压力，而第一关便是舆论。
燕子怀孕后，实在瞒不住时，才敢将情况透露给妈妈。不出所料，妈妈的反对意见强烈：“这孩子绝对不能生，你现在都没结婚，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怎么办？”
燕子整个孕期都处于家人反对的高压之中。为了应付家人的反对情绪，燕子只好找了“生下来然后送出去”的借口搪塞。直到看见孩子，家人才开始慢慢接受燕子单身生育的事实。
时至今日，燕子仍会听见身边人说她“傻”，但她都一笑而过。“每个人想法不一样，我倒觉得没事，日子反正都是自己过。”燕子从容道。每天出门前女儿的“先亲亲，后抱抱”，还有甜甜的告别语：“妈妈骑车慢点，注意安全，早点回来”，让燕子觉得一切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单身生育近7年，燕子不再遮遮掩掩。周围熟悉的同事问起，她会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故事；她还会不时在朋友圈中分享自己和女儿的日常。
图源网络
与燕子不同，莲心在怀孕初期就将情况告诉了家人。爸爸的态度比较中立，有佛教信仰的妈妈同意生育，莲心受到的支持较多。但在旁系亲属中，无一例外，都是反对的声音。莲心听到最多的是话语是“白瞎了培养了这么久的姑娘”，亲戚们更期望自己“好上加好，能嫁得更好”。
持着避开舆论的目的，莲心离开广东前往四川。然而莲心觉得自己的单身生育过程是比较顺利的，在她接触到的单身妈妈中，大多数面临的压力和情况都要糟糕得多。
在周遭舆论和异样眼光之外，单身妈妈们还要承受较大的经济压力。一方面，单身生产和养育需要花费大量的财力；另一方面，出于育儿的时间和精力需要，许多单身妈妈会选择放弃原有的职业，进入停业期或者选择薪资较低的职业。
燕子在孕期失去了工作和收入，直到生育完一年后，才重新就业。后来女儿进入幼儿园，需要家长接送，燕子便辞职，在幼儿园附近的儿童游乐园找到新的工作，薪资待遇下降了。住在妈妈家里，免去了房租和水电，燕子每月3000-4000的收入，“自己节约一点，可以维持日常生活开销”。
一个人照顾女儿的玲女士，放弃公关的工作，做起线上女装销售。玲女士运营着小红书账号，分享女装穿搭和带娃日常，其中一篇笔记的标题是：30岁靠卖衣服养活孩子，不丢人吧。
7个月大的宝宝，需要妈妈投入大量精力照顾。玲女士生活中大部分时间是在照顾宝宝的吃喝拉撒，在宝宝入睡后，才能开始工作。
还未步入单身生育的香水，也在为打好经济基础而努力。“我支持单身妈妈的条件的第一条永远都是经济水平独立。”香水说。整个4月，香水一边在恢复身心，一边在适应新的工作。
目前，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支出的试管生育还不在香水的考虑范围之内。她产生了去父留子的念头。这种行为存在很高的风险性。“如果以后经济特别好的时候，就不需要担心了。”在接下来的三年里，香水给自己设定了经济好起来的目标。
社会组织与政策变化
决定单身生育前，燕子和莲心都不知道民间存在着单身妈妈救助组织。
在燕子生育的过程中，滋湾德充当了重要的角色。除了给予燕子食宿等物质方面的支持，滋湾德还给当时迷茫和孤独的燕子精神上的支撑。
“产检时看到别人有家人陪同，会有失落感，但后来我们产检，都是你陪我，我陪你，就好了很多。”燕子说。其他单身妈妈带来的温暖和陪伴，填满了燕子的情感需求。
燕子女儿的外号“格格”，也是来自组织中其他单身妈妈的心意：“你叫小燕子呀，小燕子的孩子不就叫格格嘛！”燕子很喜欢这个外号，一喊便是7年。
到达滋湾德之前，面对人生中最大的一次转折点，莲心虽然独立自主的意识很强，但也不免迷茫着和犹豫着。进入滋湾德后，莲心有一种归属感。“真正来自于外界的温暖和支持是我来到了这里后，我遇到了很多有相同经历的妈妈，我们之间像是发生了化学反应，产生了一种非常神奇的力量支撑着我。”谈起在滋湾德的生活，莲心语调上扬，就像7年前的惊讶与感动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完成生育后，莲心没有离开，而是留在滋湾德从事公益活动，希望为更多单身妈妈提供援助。2020年，疫情袭来，滋湾德暂停了一切活动。
“正好在这年里，我们可以好好地想到底要怎么做，把它做成一个真实的、有资质的机构。”莲心成为组织的主要负责人之一，前往各地月子中心调研。2021年，滋湾德重启，成为母婴护理中心，向全国各地未婚妈妈、单亲妈妈、经济困难妈妈等提供援助。2022年6月，成都市慈善总会的基金项目——滋湾德孕妈救助公益基金正式设立。到现在，滋湾德已经帮助了两百余位妈妈完成生产。
谈起这段经历，莲心觉得冥冥之中有一种缘分存在。刚毕业时，莲心成为负责民生栏目的记者，为街坊链接资源，解决生活中的大小事。而现在，莲心在机构为孕妈们链接心理咨询、法律咨询、妇产科等方面的资源。而攻读的心理学和工商管理学位，也为此时作了铺垫。
滋湾德的瑜伽课
外界对于援助单身生育的组织，仍持各种态度，其中不乏质疑。面对这些声音，莲心选择不去争辩：“我能做的就是连接跟我有相同经历、相同需求的人，给他们支持和帮助，这就是我想要做到的事情。”
2016年，莲心发现未婚给孩子上户口的过程很繁琐，也没办法申请生育津贴。“因为没有结婚证。同时很多福利是享受不到的，比如我当时会有社保，会有生育津贴，但都没办法申请。”莲心回忆道。
2022年8月17日，国家医保局待遇保障司副司长刘娟在国家卫生健康委新闻发布会上表示，只要履行了生育保险的缴费责任，国家层面在待遇享受方面是没有门槛的；关于享受生育保险生育津贴所需提供的相关材料也不需要“结婚证”等材料。而在今年2月，四川省实行了新的《四川省生育登记服务管理办法》：“生育登记”不再需要结婚证明。
图源四川省卫生健康委员会
今年5月，莲心帮组织里的单身妈妈顺利申请了生育证，“后面如果她已经有社保和生育津贴，都是可以领得到的”。在组织的7年工作中，莲心感受到了生育政策的变化，渐渐地，单身妈妈也能够享受到与已婚妈妈一样的待遇。
徐徐展开的未来
今年儿童节前夕，莲心与幼儿园的家长们花费整个晚上布置了表演舞台。第二天，莲心将带着宝宝一齐表演歌唱节目。莲心很兴奋，这是同属于宝宝和她的节日。
莲心享受一个人带孩子的生活，从不觉得疲惫。“我觉得我跟我家孩子更像姐弟，与他相处更像重回童年，让我延伸了很久的童真。”提起与孩子相处的日常，莲心语气里总是透露出甜蜜。
传统观念中父亲的角色必不可少，但莲心却认为父亲的角色可以替代。“6岁之后，我觉得需要有一个男性的榜样让他了解男性的社会身份。它不一定是父亲，它可以是姥爷、爷爷、哥哥、舅舅等等。其他我觉得妈妈完全都可以。”对于单身生育中父亲这一家庭身份缺失的争议，莲心给出了她的观点解答。
格格也曾问过燕子“爸爸在哪儿”的问题，小的时候，格格知道爸爸在外面上班挣钱，现在，她知道爸爸对妈妈不好，妈妈想和她一起重新找一个爸爸。燕子仍憧憬着步入婚姻，希望能够让格格感受到父爱。“如果她的父亲能够经常陪伴在他身边，她会更自信、更大胆、更勇敢。”燕子担心格格再大一些就弥补不上了。
玲女士则觉得“如果父亲做的好的话，会让这个孩子更健康的成长，但是如果不好，反而是一种负担”。她希望女儿能够成为像她一样独立的人。“如果我一直告诉孩子妈妈是一个非常独立的人，她以后一定也可以独立、靠自己生活，那她以后就可以不用去依赖男人。”玲女士说。
未来还有许多未知数，但对于过去单身生育的选择，这些妈妈从未后悔过。
未来正在徐徐展开：莲心一边研究如何用短视频科普怀孕知识，一边备考社会工作证；格格将升入小学，燕子打算换一份能够有更多时间陪伴女儿的工作；玲女士逐渐运营起自己的女装店铺，虽然自已一个人带孩子很累，但她觉得“熬一熬总会过去的，每次回想一下渣男，就觉得不苦”；香水出去旅游散了散心，回来更新了朋友圈：人生只有一次，不要留遗憾，明天继续搬砖。
（特别鸣谢：2021届校友邬宇琛）
参考资料
【1】《国家医保局：领生育津贴，无需结婚证》，南方都市报，2022.8.17，https://mp.weixin.qq.com/s/qmASn3GBvbHpUxzmTvlyHg
【2】《解读丨生育登记服务更便民！四川新修订的这个办法2月15日起施行》，四川在线，魏冯，2023.1.29，https://sichuan.scol.com.cn/ggxw/202301/58803962.html
【3】高碧叶.“羞耻感”的语言学超越:基于未婚妈妈的个案研究[J].天府新论,2021(01):115-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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