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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南日记 | 文珍:最后一封岛屿来信

[热点] 时间:2024-04-29 02:37:02 来源:蓝影头条 作者:知识 点击:116次

原标题:海南日记 | 文珍:最后一封岛屿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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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上朋友:

今天我的海南运气很好,又看到了大约七十五分的日记日出和八十八分的日落。

最近这几天总是文珍醒得很早,大概四点多钟总会醒一次,最后然后就一直在天将亮未亮的封岛微光中半睡半醒。而身体也随着船的屿信晃动起伏着,是海南一种很特别的觉知。尤其是日记在后面几天不再晕船之后,彻底让自己适应波涛的文珍节奏,连呼吸都随之调整匀停,最后反而带来奇异的封岛仿佛回到母体的体验,又好像处于某个幽暗无明的屿信洞穴里,像小动物一般警醒,海南而另一方面又似乎昏瞑无昧,日记因为知道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文珍事情等着自己非做不可,船居生活其实是一次漫长的全靠自控的旅程。理论上这样的闲散应该好眠,但我却时常失眠,就好像原本就被晃动得稀薄的睡意悄悄在黑暗的水面上消弭一空,却并没有想什么,而睡眠时间不足也并不觉得怎样疲累,只是一种最单纯的醒着,晃动着。

到五点多接近六点,便忍不住爬起来拍日出。以前看到很多人会为了拍日出特意四点多钟去山顶或水边等候,觉得太过郑重其事。然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也如此在意;又或者也因为在海上漂泊十数日的经验太过难得,而也深知此处的日出和日落在陆地上永不可得,临近尾声的这几天,竟一天比一天茫然若失起来。

说今天的日出好,其实也不过就是多云。只不过醒来的时间正好,而靠近海面的地方云层稀薄,新生的太阳可以在海平面上就崭露头角,带来一天耀眼的光辉,又把越往上方越厚重的晨云照出层峦叠嶂的层次。这一天还是和前几天被日出惊醒一样,日头从惊鸿一瞥到彻底跃出水面,时间不过两三分钟,因此还是来不及越过宫池去拿桌上的相机,只用手机拍摄了后半程。海面波光粼粼,这样的日出对于大海而言当然不过是最寻常的风物,而舷窗后面的我却睁大了眼睛,渴望不止通过手机,更把这稍纵即逝的风景记在眼中心底。而这种时候,总是很希望朋友在我旁边,可以静静地一同欣赏。

一个有幸见到日出的人这一天和完全错过日出的人又有什么不同呢?我不知道。但总归可以理解为一个好的开始:一日之计在于晨?

但其实也并没有任何计划,除了知道今天要去北礁附近浮潜。这将是上岸前最后一次下水浮潜了,之前西西他们就给我们准备了浮潜的衣服,我穿过两次,也下过一次水,但之前总是忘记带呼吸管,只能借用博物馆员的。这次一定要记得带上自己的了,否则新买的管子一次也用不上,也辜负了准备者的好意。

清晨看完日出又躺了一会。彻底清醒后在船上躺卧又换了一种虚空悬浮的不真实感,也开始渐渐感受到随着甲板上太阳升起,舱房内气温也随之越来越高,一缕强烈的阳光透过打开的舷窗打在墙壁上,制造出变化莫测的波光幻影。因为每次开空调都会滴水,所以这些天其实都没有开过空调,经常醒来发现整个睡在自己的汗水里。而身边昏睡的宫池也因为热而辗转反侧,在睡梦中发出难受的声音。但人对环境的适应性实在是超乎想象。我在北京本来就习惯了不用空调,到海南后也基本没有开过空调,不过一两天也就完全适应了这边的气候。比起借助空调制造非自然的干爽寒意,我也许更习惯直接纵身投入热带的高温高湿,与真正的南方亲密无间。从小在广东长大,我对这样的燠热潮湿并不陌生;大学四年在广州读书,也在宿舍创下了四年不用风扇的记录。而且六月似乎已进入海南的雨季,后来在琼海和文昌的几晚,每晚到了十一二点都电闪雷鸣,听着雨声入睡,更觉凉爽。在船上的密闭狭小空间里会闷热一点,但也可以忍受。有一个成语叫随波逐流,现在想来,这竟然也可以不成为一个贬义词,而只是对此在状态的如实描绘。

更彻底的随波逐流则是浮潜。我想。到底几点出发?

七点半起床,收拾停当后吃过早饭,才知道定在九点整出发,因为清晨风浪还比较大,到上午风力等级才慢慢降下,从安全角度来说更好一点。到了行程末梢,大部分人已如强弩之末,想不到偌大一艘船,最后只有三个人报名去浮潜,分别是醒龙老师、队医杨老师和我。另外还有两个博物馆考古队员寿佳琦和贾宾说要随行专门保障浮潜者的安全——再加开小艇的两个船员,四比三的配置,从安全考虑是绰绰有余了。

但我听后只觉过意不去,还是希望他们能够下水。毕竟这样的机会对于谁都是难得的。

寿佳琦听我苦劝半天,笑道:好,我下去。

我说:你会游泳的吧?

他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我会游泳可能也没法跳下水救你,到时候只能扔给你一个救生圈和救生索。

其实我只是希望他们去了也能够下水。毕竟浮潜的机会对于所有人都很难得,上次在珊瑚岛附近浮潜,他俩也是主力。但我最终也只是笑笑。成年以后,越来越发现言语的无效,即便是非常亲近的人,也仍然可能无法沟通。我们来自两个群体——或者牵扯了三个单位。再怎样表达友善,似乎也仍然隔了一层。要是世界上的事都和“厨娘阿娇早餐的油炸花生米滋味天下第一”一样确凿就好了。阳光明晃晃地打进厨房里,阿娇做好全船人的早餐,正在勤快地拾掇灶台。她也不会知道我心里面的赞赏,就算我说出口了也不会在意。谁会觉得自己花生米炸得好了不起呢?但其实这非常难,和做好任何事一样难。

终于开小艇了。这次是船老大和林师傅亲自跟去。向北礁方向开了不久,还远远没有看到灯塔,贾宾就问船老大:这里颜色浅,应该底不深,可以停船吗?

船老大说:昨天不是说在珊瑚礁水深只有一米多不够尽兴,这次要找个深点的地方?

林师傅还是和在甲板上一样,习惯性沉默不语。艇上其他人也都不说话。只剩下他俩一边行船一边讨论。不知为什么,大部分人上了小艇以后都很沉默,也许发动机的声音太大了,我们连自己的声音都听不清,和别人说话更加只能靠喊。不想喊话,就沉默,或者举起相机,拍下每一时都变化无穷的海面。有时候我会在这过程中睡着,因为头顶的温度太高了。正午的海水如将沸之汤,而上午正是缓慢加温的过程。那些鱼儿也会觉得白天太热吗?我昏昏沉沉地想。它们也会和海龟一样怕晒吗?

最后终于停在了一个地方,说是水深两三米,相对比较安全,但也不至于一下去就踩到底。我脱掉救生衣,戴上套好呼吸管的潜水目镜,站在船头头朝下躺出去,就像当时新入职时拓展训练的信任练习——然而大海却不容我如此放肆,一躺下去,目镜立刻被海浪打松了,我结结实实地喝了一大口苦咸的海水。

还在船上的人扔了一个救生圈给我。就是那种橙白相间的,最常见的海船上的硬塑料救生圈。我不再逞强,挣扎着把自己套进救生圈里。和前两天在珊瑚礁不同,今天明显地感觉到脚踩不到底,而且水流湍急得多。重新戴好潜水镜,把头扎进水里,感觉自己不怎么需要划动,已经飘得远了。海底的景色正在急遽地变化:近在咫尺的珊瑚礁,大部分是灰突突的,偶尔也会有一两丛特别绚烂的橙色或者紫色,美得全不真实。珊瑚礁之间的五彩斑斓的热带鱼依然很多,而第二次见已经没了第一次的震撼。而且我知道目镜有放大功能,其实我离它们还很远,之所以见我就四散,不过是因为感到水流的变化。试着向海底伸出手,也看不到自己的手——另一种伸手不见五指。

我意识到呼吸不成问题。就尽量懒洋洋地将四肢摊开。不再试图划水之后,漂浮的速度好像更快了。海底景色如幻灯片一般迅速变化。只恨我的眼睛不是水下相机,没办法一帧帧记录下来——可是转念又想,就算费尽千辛万苦设法照下来了,还会比长久留在我心底更震撼吗?也许我只是拍下来了,却一辈子将之束之高阁。而此刻因为没有相机,才会渴望全部记在心底,希望上岸能够说给陆地上的朋友听。

而前一天看契佛的短篇小说集,里面有一个故事写到一个飞机失事的男人,获救后坐地铁,发现同车厢的乘客都无法理解自己劫后余生的心情,回到纽约家中,又试图告诉妻子和儿女自己刚经历的飞机事故。但因为他再次出现在一个过于司空见惯的日常环境里,所以孩子们在为争夺玩具哭闹,妻子在准备晚饭,没人听他说话。他非常气愤,几乎要为此和妻子离婚——这是一桩无法分享的坏事。而与之仿佛,真正的良辰美景也无法分享。所以古人才会遗憾地写:此去经年,应是良辰美景虚设。那是因为没有那个渴望与之共度的人在身边。

就这样胡思乱想良久,突然听到遥远的呼喊声,抬起头来才发现已经离船很远了。他们在喊我回去。但我试着往船的方向划动了几下,发现以水下的珊瑚礁为坐标的话,近乎于一动不动——我的努力只抵消了水的流动,此刻无论如何拼力划动,只相当于静止在海水里。

不是不想游回来——是回不来——

我借救生圈把头伸出水面,大声说。也不知道他们听到了多少。再潜下水,发现不但没有往船的方向进去,还因为自己停止划水又往相反的方向飘得更远。那一刹那也有一点心慌,但立刻又镇定下来。他们都在船上看着呢。四个救生员,盯着三个在不同方向的浮潜者。

有人跳下船向我过来了。游得很近了才发现是林师傅。夜聊的时候他说过,自己九岁就可以在水上睡觉,水性是一等一的好。他一过来我更加彻底安心了,同时四肢也感到一阵乏力,任他拉起我救生圈的绳子就往船的方向游。因为他在我后面,所以我也不敢蹬水,怕踢到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像一个废物。而这个废物还试图戴着目镜沉入水底,最后看一眼奇妙的海底世界。

你往前游。依稀听见他说。

游不动了。我老实地说。

能感觉到他在奋力又推又拉,而自己就像水面上的一块毫无作为的浮木。把头重新伸进水里,能看见回去的速度相比最初漂流的速度慢了不少。更多奇妙颜色的鱼儿出现了,冷漠地游过一丛又一丛珊瑚礁。而此刻的状态如果想要分享,大概也更接近一种自嘲。没想到自己学会游泳这么多年,在海里彻底只能依靠救生圈和别人拉拽才能顺利回去。在海上漂了这么多天,大海还是第一次向我展示它的威力。根本不需要台风或者暴雨,风和日丽的晴天,稍微湍急一点的水流就足以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林师傅水性再好,凭一己之力逆流拽动一个成年人也很吃力。船老大大约也看出来了,调转船头向这边开来。机械之力战胜人工,很快船就到了跟前。林师傅不知道什么时候轻巧地离开了我,凫过去。

她在水里完全不动!我听见他诉苦说。

我不好意思地想对他们笑,结果抓不稳救生圈又喝了一大口咸腥的海水。滋味和那天吃珊瑚礁摸到的生海胆一模一样。就像吃了一百只海胆。我以后再也不要吃海胆了。

突然发现另外两个浮潜的人已经回到了船上,刘老师和杨队医。

你还要不要潜?过瘾了没有?是贾宾在冲我喊话。

这时我已经离船又飘远了一些,船老大正在船头十分紧张地看着我。太阳不知何时已躲在了云层后面。海水十分温暖。我突然意识到彻底离别大海的时刻就要到来了,而我还没有看够海底世界的风光。那一刻我忍不住说:我再潜一会儿。遂重新戴上潜水镜扎进水里。这里的海底比刚才深许多,又是另一番风貌,仿佛马里亚纳海沟一样千沟万壑,而珊瑚礁则长在更深的谷底。鱼也比刚才经过的浅底要大。它们怎么可以这么安详,这么美。那一刻我在海底几乎想哭。

大约也就是任性地多潜了三分钟——或者五分钟。我想起所有人还在船上暴晒着等我,终于冒出头来。一条救生索向我扔来,寿佳琦说:抓住。

最后果然是通过救生索回到了小艇上。在水里的时候还有人试图让我先穿上鞋子,但穿鞋的刹那我在水里抽筋了。大海仍然在试图让好奇的我付出些微代价。剧痛中我大笑起来,努力在海里蹬直腿,只觉得狼狈而不觉得危险。所有人在船上都笑着看着我。“先抓住绳子!”“先平静一会儿!”

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最后一阵抽搐的阵痛过去。和水下的湍急截然不同,水面柔和而又沉静。阳光重新光芒万丈地出来。我在水底笑着,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忘记这次浮潜了。

陆地上的朋友,这就是我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在西沙群岛的珊瑚礁浮潜。毕生难忘的经历,不是吗?即便你也来到和我完全一样的海域,恐怕也难以找到那条一模一样深邃的海沟,也无法见到和我目睹过一样的鱼群,更不会在那么多关切的目光中,被一条救生索拉上小艇。更路簿也是这么记载的,每次走同一条更路,水流,潮汐,风速,星相,一切都不一样。每时每刻,我们都在创作并告别历史。

而这一天,二〇二一年六月十八日,我也经历了我个人的小小的浮潜史。

那只在珊瑚礁惊鸿一瞥的亮蓝色小鱼那天晚上也会梦见我吗,一个看上去相当笨拙的入侵者?(文珍)

(责任编辑: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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