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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念:长日无痕(下)

[综合] 时间:2024-05-02 11:34:04 来源:蓝影头条 作者:综合 点击:32次

原标题:沈念:长日无痕(下)

小暑的沈念到来,虫声唧唧,长日蝉鸣密集,无痕蛙声如鼓,沈念在这些声响的长日罅隙间,却是无痕最深沉的安静。但每个隐秘的沈念角落都在源源不断地生发热气,让人觉得衰弱无力。长日外公怕热,无痕打着赤膊,沈念 一手抱着他的长日茶盅,一手拎把竹椅,无痕午后找到樟树荫下歇着。沈念他藏在一片影子里,长日瘦弱而骨头暴突的无痕身躯有时就成了树的一部分。燥热也刺激了鸟,平日见得最多的燕子、麻雀、八哥、灰喜鹊,田野稻田常见的黑卷尾、斑鸠都变得活跃,热情得像家里即将迎来贵客的中年女人,忙忙碌碌,叽咕的声音像水面之下的暗涌,流动着焦灼、激烈的情绪。

外公家屋檐下的燕子窝,这两天是空的,平日进进出出的忙碌身影不见了。外公从树影下探了探头,嘀咕了一句,燕子都回去啦?回答他的却是几声嘹亮的蝉鸣。猛子掏过一次燕子窝,那是一只尚未成年的乳燕,两翼像精巧的镰刀,两眼向前突兀,头缩在身体里,完全看不到脖子,爪子隐缩,纤细到几乎看不见。这真是长相古怪的鸟。我手握它时,羽翼之下的体

温微灼手心。我翻覆它的身体,却没看到燕子的脚,惊诧之中, 我从腹部靠近尾部的地方,找出了那双萎缩的双足,一动不动, 像是瘫软在地上的一只硕大爬虫。

炎夏抵至,燕子并没全部迁徙,偶尔还有几只从头顶掠过。估计它们也怕热,找了荫凉之处躲起来。没有了欣赏者,没有了舒适的天气,燕子也懒惰了。但燕子飞行的灵活性堪称一流,是飞行技术最高超、飞行姿势最美的鸟。我和猛子爬在闸堤的墙头上,看几只身穿黑礼服的燕子表演飞行特技。空气燥闷,燕子在天空中盘旋、转圈、穿巡。它们的飞翔迅疾、多变, 让人眼花缭乱,好像整个天空是属于它们的。如果能记录下来, 它们的飞行轨迹一定是世界上最复杂的迷宫和最优美的曲线。没有鸟能像它那样在急转和冲刺中随时改变方向,它能在飞行中休息,也能捕食。那些在空中微微摇曳的猎物——苍蝇、蚊子、金黾子和那些不知名的小昆虫,都能被它们精准地逮到。燕子脚爪的欠缺,才有了特别发达的翅翼作为弥补。所有的美好都藏在变化与守恒之中。

从闸堤上看得见排屋,我还常常看到猛子娘就站在门檐下抬头探望,她像一团毛乎乎的光,刺眼、扎手,让人想起她的奇怪模样就无端地惊惧起来。

孩子们的耍性注定是不惧炎热的。午后,猛子说带我去摘莲蓬。离镇十里的牛氏湖种满荷绿,荷莲重重叠叠。天热,荷莲反倒长势凶猛。去往牛氏湖的路很窄,要过半人高的冬茅地, 叶片狭长有齿,奔跑穿过,碰触身体,就像一把长锯拉过。走着走着,会听到哗啦哗啦的划水声,矮下身子去看,是一位戴草帽的老人划着仅容一人站立的筏子。偶尔这响声会惊动几只

藏身水中的白鹭,细长的腿拨拉飞起,在荷塘上空盘旋几圈, 又不知仄身哪片荷叶之下不见了。我们摘几片荷叶顶着太阳, 但没过多久,叶缘全卷起来,之前饱满的水分全被空气中的燥热吸干了。从荷塘转一圈,我一身被晒红,满身大汗,前臂小腿不知何时被草叶割开道道小口,又痒又疼。外公对这个有办法, 舀水把我手脚细致洗净擦干,然后取下酒瓶,喝上一口,鼓咽几下, 接着用力喷我的手上脚上,搓拍一番,隔一阵儿,疼痒就消失了。

返回的路上,河堤像是燃烧的长龙,脚底发烫。但不是所有的小暑入伏都是艳阳当空,暴雨也在这个时节来袭过。有一年, 大雨如注,河水猛涨,每个人都出不了家门,我和猛子站在屋檐下,伸出手,雨水一寸寸打湿手臂。水迅速吃掉那道警示安全的线痕,晃荡上堤面。廖医生同母异父的弟弟陈木匠家房子建在堤垸外,水进了屋,那些可以浮起来的东西,桌椅、畜圈里的猪,悄无声息地跑出了家门。陈木匠老婆手忙脚乱,号叫着, 把辛苦养的鸡赶到堤上,由着它们各自避水逃命。这一下,人们都紧张起来,转移的通知到了堤垸内的每家每户,镇上的干部组织人们披衣戴笠上堤防护,外婆家里的桌椅叠摞,东西都打包搁在高处,一片狼藉。雨水的到来并没有减弱热度,汗湿的衣物贴着皮肤,黏糊糊的,让人格外难受。那一天外公彻夜未归,大人们在河堤的暴雨中守住了那个夜晚。第二天雨过天晴,大人们疲惫地回家,敞开大门,镇上鼾声一片。后来却听说, 下游对岸三十多公里外的凤山发了山洪,抹去了半个村子。山洪冲去的田地,曾经是条古河道,大自然的神秘力量,让它多年之后又呈现出来。

回到那个发烫的下午,从荷塘回来,排屋前挤了很多人, 外公看到我们,赶紧走过来,牵着猛子走了,外婆却一把抱住了我。那位信了基督的老女人走过来,冲外婆说,上帝召她前往,是为了帮她洗净痛病,让她第二次诞生。说完她又踅身走到另一个人身边‍重复上述之言,眼里噙泪,皱纹里都折叠着悲伤。从纷杂的议论中,我慢慢才听明白,猛子娘下午竟然出了后门, 电排站放了一排沟的水,她莫名其妙地落水了,幸好被一蔸草挽住了身体,不然尸体不知会冲到哪里去。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也太蹊跷,人们用各种猜想喟叹着生命的脆弱。我眼前突然又浮现了那团毛乎乎的光,刚想要挤进团团围住猛子家的喧嚣人群,却被不知哪里爆发的哭声吓住了。我在人缝里偷看到,死了娘的猛子没有哭,连一声抽泣也没有,只是默然地看着地上的草卷盖,像面对一个陌生的死者。猛子爹在寒碜拥挤的屋里转来转去,听任几位老人的指挥,他伤心地哭一阵,又摆出一副坚强的模样,唇鼻之间始终挂着永远抹不干净的鼻涕,走过猛子身旁时,手落在他的头顶摸了摸。那是我见过的这位父亲对儿子最亲昵的一次抚摸。

这一天显得无比漫长,阳光被枝杈扎碎,却又很快融合在一起,重新生长成一个整体。天色注定在喧闹中暗下来。虫声、蝉鸣、蟋叫,声响消遁,耳畔却轰轰烈烈。我不知是何时绕到猛子娘身边‍,这是我第一次最长久的注视。她脸上变得光洁, 有一种无比温暖慈祥的表情。那一块块白瘢像飞鸟收拢了翅翼, 我想这是世上最美丽的溺死者。我后来一直有个幻觉,我伸出了一只手,摸向了这张美丽的脸。

但我又记得清楚,那天夜里,天气燥热,大人们额头和身

体大汗淋漓,使劲挥动着手中的蒲扇。外婆扇来的风,让我心生寒惧。坐在角落的猛子一直沉默,他被黑色棺材的影子遮住, 以后也变得越来越沉默。不安的夜色越来越深,发出幽蓝的光, 那些过往封存在时间的底片上,似乎没有留下任何印痕,可向光即可见影,闭上眼睛,我还看得见。

(沈念,一九七九年出生,湖南岳阳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作品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天涯》《新华文摘》《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等文学期刊和选本,著有作品集《时间里的事物》《出离心》等五部。曾任教师、记者多年,现为湖南省作协副主席。)(沈念)

(责任编辑: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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