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美地区唯有斯坦福大学东亚图书馆和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收藏了全套《中华再造善本》。中新社记者 陈钢 摄中国新闻周刊:你说过现代人和古人之间的文化隔阂远胜于不同国家间的文化隔阂,那么你怎么给美国学生讲明白中国的古典文学?你的美国学生等于有双份隔阂。田晓菲:中国的大学生会看不明白荷马史诗或莎士比亚戏剧吗?他们看《堂吉诃德》时会有双重隔阂吗?中国古典文学和其他语言文化的文学一样,既有历史文化的特殊性,也有人性的普遍性。它不是人类世界文学中不可理解不可接近的怪物,也千万不要自己把自己定位成不可理解不可接近的怪物。中国新闻周刊:国内一些诗人和学者有个观点,认为中国古诗已成为一种类型化写作,用词、意向、典故都已经固定,今天的人很难再用这种形式表达当代生活,你是否同意这种观点?田晓菲:在有诗才的人的手里,什么都是可能的,只是有诗才的人多乎哉、不多也而已。没有诗才的话,用新诗的形式也照样表达不好当代生活。不过,写诗归根结底是个人的事情,只要自己高兴和写起来顺手,尽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喜欢用什么语言和形式就用什么语言和形式,没有必要去管别人尤其是学者说什么。中国新闻周刊:你说过古诗和新诗有本质区别,即古诗是每个人的诗,但新诗是诗人的诗,您的意思是古诗在描绘生命、生活本身的样子而不是表达自我?很多人恰恰觉得古诗是诗人的诗,新诗才是每个人的诗,因为新诗常常反映当下的社会现象。田晓菲: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或者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这是诗人的诗呢,还是每个人的诗?再看看这首题为《挽歌》的诗:月亮下的小土豆/月亮下的小土豆/走来一只狗/嗅/月亮下的小土豆。这是每个人的诗呢,还是诗人的诗?再比如,前些年我做网络诗歌研究时,曾看到旧体诗题为《二十五省份遭遇雾霾天气、南京中小学紧急停课》,还有关于岳母手术住院、出院回家后以诗记之,这些都是每个人的诗。
曹灿杯青少年朗诵大赛获奖选手集体朗诵:《古诗联诵》。中新社记者 张勤 摄但从另一方面说,后一种观点也有其道理。因为文学和文化现象与我们的世界一样在不断变动。对研究当代文学与文化现象的学者来说,必须保持思想敏锐度和观察的即时性,看到不断发生的变化。我在一篇写聂绀弩的文章(以英文发表)中就谈到,近年来旧体诗和新体诗似乎颠倒了位置:新体诗越写越放开了,越写越平常心了、家常化了,在某些人看来就是俗了,这都是好事;相比之下,旧体诗反而越来越作姿态了,越来越被赋予宏大意义了,也越来越因为学院人士的介入而束手束脚、端起架子和僵硬了。中国新闻周刊:如今一提到田晓菲,人们还会说天才少女,或者提到你的先生是宇文所安,这些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你身上的标签,你会排斥这些标签吗?田晓菲:我有很多标签,很多身份,没有一个单一的标签和身份能够代表我。别人给我标签,是别人的事,和我没有关系。别人怎么看你,从来都不反映你在哪里,只反映他们自己在哪里或者还在哪里。中国新闻周刊:以你对中国思想史、文学史多年的研究,如今我们自己所遇到的问题和当今世界的困境某种程度是否可以在历史中找到答案?田晓菲:历史中没有针对具体问题的具体答案,因为每个具体问题都具有现时性,是独一无二的。但一些古老的智慧,可为当代世界遇到的具体问题提供一些抽象参考,比如变通这个概念。宇宙万物都在永远不停地运动和变易,不变则不通,不通则不久。内与外的界限系人为建构,且也在不断变动。从历史上看,混杂与流动才是人类的常态,也是进化的基础。(完)
哈佛大学东亚系中国文学教授 田晓菲《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李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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