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钟叔河:他引领一代中国人“走向世界”

[知识] 时间:2024-04-30 12:06:00 来源:蓝影头条 作者:焦点 点击:94次
长沙清水塘,走向世界湖南出版局宿舍,编辑钟叔河从2002年入住于此,钟叔中国家门口挂着块写有念楼的河引竹匾,因为住廿楼,领代廿音同念。走向世界房间褐红色地板,编辑白色墙壁,钟叔中国空调设置在24度,河引湿度刚刚好。领代91岁的走向世界钟叔河躺在手摇升降床上,穿一件深色T恤,编辑脚上盖一条方格毯子。钟叔中国他说:我现在是河引半身不遂。

7月30日下午,领代钟叔河在念楼。文中除特别标注外,均为鲁米拍摄。一年前,他中风导致偏瘫,住院半年,行动不便,甚至吃饭、看书、写字也受挫。你想上吊、跳楼,也都是不可能。因无法动弹,吃不下东西,他暴瘦了十几斤。他会悠悠地说出:我不怕死,但是怕痛。钟叔河生于1931年11月,只在学校读了六年书,历经抗战、解放、文革、改革开放等社会变迁,拉过板车、坐过冤狱,人生到49岁才重获自由,成为出版社的一名编辑,策划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周作人散文全集》等书籍,影响无数中国人。

上世纪80年代出版的《走向世界丛书》。走向世界1980年代,钟叔河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出版,在学术、思想乃至文化界引起轰动。丛书收录了1840至1911年间近代中国知识分子赴海外留学、出使、游历和考察留下的文字,也是早期中国人走向世界、观察现代文明的记录。曾任国务院古籍整理出版规划小组组长的李一氓称它是整理古文献中,最富有思想性、科学性和创造性的一套丛书。2006年,《新京报》发表了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所长陆建德教授的文章《重读走向世界丛书》,文中说:时至今日,这套丛书读来依然具有让人不安的力量。这种力量的滋生,最早来自钟叔河儿时的阅读。小的时候,他在家里看过一些书,比如容闳的《西学东渐记》,黄遵宪的《日本国志》,康有为的《欧洲十一国游记》……钟叔河说,这些都是民国就有的书,有些是万有文库本。7月23日,钟叔河操着一口长沙方言向澎湃新闻记者回忆:中国文明传承能力强,也因此中国人走向世界特别难。因为左侧偏瘫,他说话慢,有些费力,并偶尔咳嗽。哪怕你不情不愿,两脚仿佛拖着铁镣和铁球,你也只好走向这世界。因为你绝没有办法走出这世界,即使两脚生了翅膀。人走到哪里,哪里就是世界,就成为人的世界。1984年3月,钱锺书给《走向世界丛书》写的序,发表在当年的《人民日报》。钟叔河二女儿钟亭亭记得,成套、精装、大开本的《走向世界丛书》出版之前,她就看过这套丛书的小单行本,很惊讶内容竟然都是前人走出国门,走向世界过程中的所见所闻,多数是日记、游记之类,通俗易懂却意义非凡。比如,1871年,张德彝目击巴黎公社事件后,写成了《随使法国记》。此前,国际上宣称中国在1927年以前,几乎没有与巴黎公社相关的成文或者反应。《随使法国记》的发现和出版,改变了史学界对这个问题的看法。钟叔河说,所有人类都是由原来分散的、局部的,相互孤立的存在,慢慢走向全球文明。如今,中国与世界成为了一个整体,更应该走向世界。少时青灯1938年秋天,侵华日军逼近长沙,7岁的钟叔河被父亲送回了长沙城北面的平江县。那里是父亲钟昌言的老家。在平江,钟家是一个大家族,祖上田地和房产不少。钟昌言年轻时,参加过清朝的科举考试;后又考入了时务学堂,成为那里最早的一批学生。他是梁启超的学生。不过,钟叔河出生时,父亲钟昌言已58岁,在长沙市一所中学当数学老师。因父子年龄相差大,钟叔河记忆中,父亲从来就是一个老人,经常跟人出去喝酒、聊天,极少陪伴他。但相比母亲,他更喜欢父亲,因为父亲从不管他,还不时给他买书看。母亲管教严格,且脾气不好,总是一脸严肃。7岁到15岁,钟叔河跟着母亲在平江从少年过渡到青少年。在那里,他第一次见到了田里的禾苗,菜地的青菜,以及家养的鸡、鸭、鹅、狗……晚上,他坐在青灯下,看志怪小说时,发现自己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风一吹,灯焰闪动,影子也跟着飘动了起来。母亲坐在边上做针线活,影子也跟着飘动。那些日子,父亲留在长沙,很少回平江。有一次,父亲过生日,为躲避别人给他做寿,偷跑回平江看钟叔河。父亲跟他感叹,自己的一些同学,像蔡锷、北师大校长范源濂、杨树达等,都很有成就,而他自己一事无成。你要多读书,不要像我一样毫无建树。父亲叮咛。钟叔河晚年回忆父亲,称他虽然有文化,但是一个不谙世事的书呆子。钟叔河从小好动、调皮,不守规矩。母亲不许他乱跑,总让他多看书……他很不喜欢。四五岁时,他从长沙红墙巷的家里跑出来,横过一条铁路,跑到一个叫协操坪的地方玩耍,捉蛐蛐、蟋蟀,把衣服搞脏,甚至在外面闯祸。每次玩完回去,他总会听到母亲的唠叨,让他滋生反感。一直到成年,钟叔河才慢慢理解母亲:她没读过书,年纪轻轻嫁给了一个大自己20多岁、丧偶两次的男人。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父亲家的亲戚看不起她。为此,母亲觉得委屈,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不过,钟叔河跟着母亲在平江生活时,确实看了不少书,以打发乡下清冷的时光。他翻出家里的古旧书看,包括《史记》《左传》《阅微草堂笔记》等。一开始,他识字不多,后来书看多了,慢慢也就都认识了。那段时间,他几乎把家里的旧小说看完了,也接触了一些中国人写国外的新书。有一个叫吕碧城的女作家,写旧诗词,文笔非常美,把自己定位为李清照那样的人,但她写的《欧美漫游录》,里面她的生活又非常欧化。让他印象深刻。

7月30日下午,钟叔河在读书。因为战火纷飞,钟叔河只在学校读了六年书:小学六年级一年,初中三年和高中两年。他的堂哥、堂叔都读过书,他们偶尔也会教他。1945年春节前,上初中的钟叔河随学校搬迁到湘赣边界一处名叫木瓜的山村。一个下雪的晚上,他借来一本《儒林外史》,着急看完,但寝室熄灯后没法看书。钟叔河想起古代囊萤映雪的故事,一个人跑到屋外的雪地上看书,发现根本无法用雪的反光看书。他这才恍悟,开始反思。这段经历,写在导演彭小莲(2019年病逝)和编剧汪剑合著的书籍《编辑钟叔河》里。汪剑对记者说,这种怀疑、反思精神,后来让钟叔河不轻信别人,始终坚持做自己。钟叔河成年后喜欢引用法国诗人缪塞的名言:我的杯很小,但我用我的杯喝水。他后来又添上一句,其实要坚持只用自己的杯喝水,亦大不容易也。1949年6月,钟叔河在长沙文艺中学上高二,是校内公认的左倾学生。快放暑假时,说是快解放了,地下党要求学生留校、护校。但学校的国民党三青团则坚持放假,要停止开伙,想分掉节余的伙食费。于是双方打了起来。那一次,钟叔河被打得头破血流,送进了医院。后来,父亲去医院看他,推开病房门,看到病床上的儿子心疼:打成噶(这)样子了。说着哭出声来。1965年秋天,父亲钟昌言过世,享年88岁。多年后,钟叔河在回忆父亲的文章中写道:和他同活在世上的三十五年中,我就只见他哭过这一回。直到如今,每当想起父亲时,浮现在我面前的,还是老人家的一双泪眼。从记者到编辑1949年冬天,钟叔河跟着喜欢的女孩报考了新闻干部训练班,后进入了《新湖南报》。那时候,他未满18岁,上高二。原本他的理想是,高中毕业后读考古学专业。这个偶然的举动,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和命运。而女孩因为家里人反对,最终没有跟他一起进入报社。阴错阳差,钟叔河成了一名记者。有一次,他和一名老记者下乡采访,采访完后,老记者写了一篇通讯稿让他看,钟叔河觉得写得不好,自己又另写了一篇,贴上邮票扔进信箱寄给了报社。几天后,报纸上刊登了他的文章。钟叔河听同事说,报社领导当时在大样上写了很长的批示,意思是选用稿件要看文章质量,不要看作者的名字,老同志的文章未必都好,新同志的文章未必不好。这给了他很大的鼓励和信心。与此同时,他追随的女孩因为一些原因,跑去了新疆,不愿意回来。不久,两人感情断了。1950年的秋天,报社来了几个年轻的记者,他们都是《民主报》调过来的,其中一个女孩是朱纯,毕业于贵州师范,扎着两把粗辫子,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钟叔河喜欢上她,两人很快开始交往。两年后,22岁的钟叔河和24岁的朱纯结婚,之后接连生下四个女儿。钟叔河觉得,和朱纯结婚,是他人生中最成功的事情。他以过来人的语气谈起找对象的标准:对方的工资不能比我低,朱纯的工资就不比我低,要不然负担太重,我的钱要补贴家里,就没办法用来买书了。他曾劝岳麓书社80后单身女编辑李缅燕,找对象不需要往上看,不用要求过高,找到合适的人最好。1957年,因为被打成右派,钟叔河和朱纯被新湖南报社开除公职。离开前,他们每个月工资加起来有160多块钱。突然之间,两人都没有了收入,一家人的生活陷入了困顿。那时,朱纯怀着第四个女儿,离预产期只有两个月。同时被打倒的,还有与钟叔河一起进《新湖南报》的朱正。两人经常一起逛古书店淘旧书,一起谈论理想和未来。7月23日,钟叔河回忆往事称,朱正那时候感到悲伤和绝望,每一次,钟叔河都劝慰对方:我们要好好地活着。

8月3日,朱正到念楼看望钟叔河,两人是同年同月生的患难之交。王平拍摄。这也是钟叔河经常跟妻子朱纯说的话。那是一段艰难而又漫长的日子。为了不牵连父母,夫妻俩从钟叔河父母家搬了出来,租住在外。彼时,父亲钟昌言是湖南文史馆馆员。四女儿钟先鲜出生后,朱纯进了一家街道工厂打零工,后又做木模。钟叔河开始去推板车、扛蒲包。做苦力并不辛苦,腰痛几天就不痛了。话虽如此,钟叔河还是饱尝了生活之苦,后来又去做木模、制图、钳工等,因为工资比推板车高。

半个世纪前,钟叔河亲手做的竹木工。汪剑说,每个人都会遇到黑暗,陷入谷底,钟叔河是那个举着火把跑在前头的人。有一段时间,家里揭不开锅,一家人被迫分离:朱纯带着大女儿借住在街道工厂一间废弃的小澡堂;钟叔河带着二女儿钟亭亭租住在朋友的小房子里;三女儿去了她大姨家;四女儿被送去了内蒙古的孤儿院后失联,一直到十几年后才找回。这期间,钟叔河学会了做饭。钟亭亭记得,父亲早上出门前,把面粉加水搅拌,在炉子上蒸熟,就是父女俩一天的伙食。晚上,父亲一身汗馊味回家,吃完面食后,去水井打一桶水到澡棚洗澡,哗啦啦的流水声伴着《黄河颂》的歌声嘶哑传出。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从不抱怨。钟亭亭说父亲。直到后来,一家人又重新住在了一起。1970年3月,钟叔河经历文革批斗,被关押了9年。朱纯靠做木模,一个人带大三个女儿,直到丈夫1979年出狱。当天,钟亭亭去株洲茶陵接父亲出狱,看见对方穿着一身破棉袄,从铁门后面走了出来,感到一阵心酸。那时候,钟亭亭已经成年,早已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和世事变迁。让她欣慰的是,父亲跟以前一样,依旧乐呵呵的,回来一路说着开心的事。钟叔河平反后,不愿再回新湖南报社,后经朱正介绍,进入了湖南人民出版社,成为了一名图书编辑。那个时候,我也才49岁,还不到50岁。8月7日,91岁的钟叔河躺在床上感叹时光易逝。外圆内方1979年,钟叔河寻找到失联的四女儿钟先鲜,并把她带回了长沙。彼时,钟先鲜已经成年。很长一段时间,回长沙的她,担心养父一个人太孤独,想回内蒙古照顾养父。每次,钟先鲜跑去父亲办公室,还没开口,钟叔河就问她:你给养父写信了吗?你给他寄钱了吗?……钟先鲜不停地哭,钟叔河陪着她掉眼泪,一边说:四毛,我对不住你。这样一哭一闹,钟先鲜所有委屈都消散了。钟亭亭说,在父亲的安抚下,四妹最终留在了长沙,偶尔去看望养父,一直到对方过世。住楼下的邻居王平,是已经退休的湖南出版集团编审、《书屋》杂志创始人之一,也是钟叔河的忘年交。搬进这栋楼后,往来更加密切。王平觉得,钟叔河是一个外圆内方的人,说话温和,也随意,但实际上,他对人、对事、对书都有自己的看法和原则,并且坚定。《走向世界丛书》每册出版之前,钟叔河都会写一篇绪论,也就是导言。当时,同事建议他不要署名字,说没有这样的规定。于是,他灵机一动,换着花样署谷及世、何守中、金又可等笔名。直到1984年,他调入岳麓书社任总编辑,才开始署自己的真名。

钟叔河房间里的笔。1982年,《曾国藩外集》和影印《曾文正公全集》立项。1984年,钟叔河选定责任编辑,启动编辑《曾国藩全集》,曾国藩是旧时代、旧文化的集大成者。1989年,在湖南省出版局组织的一次选举中,钟叔河落选,从岳麓书社总编辑岗位上退了下来。他原本计划出一百种《走向世界全书》,在出了三十五种后戛然而止。1992年,61岁的钟叔河退休,但没有停止手上的工作。他始终相信,只要坚持与努力,一定能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后来,钟叔河以个人名义搜集素材,整理资料。直到1998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钟叔河主编的《周作人文类编》。2017年春天,其主编的《走向世界丛书》续编出版,历时37年,终于完成了这一套书的一百种。王平觉得,钟叔河的过人之处,不但在于他的编辑能力非常强,更在于他眼光独到,知道什么书有价值。且他性格坚韧,决不轻言放弃。李缅燕是《走向世界丛书》续编的编辑,也是即将出版的《钟叔河集》的编辑。她体会最深的是,钟叔河做事认真,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每次拿书稿给钟叔河看,对方精细到用0.35毫米的笔芯修改,一次又一次,每次都改得满纸烟云。王平也帮钟叔河编过书,他说,钟叔河修改书稿,不是几次,而是十几次。不厌其烦地修改,排版的小姑娘都感到害怕。但有时候,钟叔河改完书稿,也会说:我有时想,有些地方没改之前恐怕还好一些,但我就是这个习惯,生成了。钟叔河做职业编辑只有十来年,但他成为了那个年代最有影响力的出版人之一。1994年,钟叔河获第三届韬奋出版奖 ,他的名字被收入《世界名人录》等五种国际性人名词典。2017年,东亚出版人会议上,钟叔河获授特殊贡献奖。王平觉得,钟叔河相比其他学者,身上毫无俨然的学院味,只有更浓的烟火气、民间味。这也是王平喜欢接近他的原因。钟叔河经常给读者回信,几年,甚至数十年不间断。钟亭亭说,父亲朋友很多,除了读者、书商,还有很多朋友,不少是他从小交往的朋友。今年上半年,钟叔河儿时一位女性朋友来看望他,两人还一起唱起了儿时的歌曲。作为书友,以及读者,汪剑曾几次给钟叔河寄书,每次对方都会回赠她一本。汪剑说,钟叔河讲究礼节,而且非常细心,为了不把书弄折、弄脏,他每次都会把书用纸包裹起来再寄。我这个人,跟谁都可以交朋友,跟谁都能很好相处,我也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优势。钟叔河说。这位曾引领一代中国人走向世界的老人,晕车,不喜欢旅游,喜欢待在家里看书、整理笔记,跟朋友天南地北地聊天。他所有的知识,对社会,以及外界的了解,几乎都来自书本、电视、收音机,以及朋友等。王平说钟叔河,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虽然很少出门,但钟叔河曾四次去北京,都是为了搜集《走向世界丛书》和《周作人文类编》的相关资料。仅有一次,他和妻子朱纯一起去美国的大女儿家住了大半年,那也是他人生中仅有的一次走出国门。钟叔河回忆二十多年前那次去美国的经历称,他看不懂英文书,又无法跟人沟通,在国外生活不习惯。钟家的四个女儿,三个在湖南,一个在美国。她们小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没有接受高等教育,后来通过学习和努力,都生活得不错。他的四个外孙女,都曾出国留学,用朱纯生前的话说,他们家到了第三代,终于真正实现了走向世界。现在,四个女儿都已退休,四个外孙女,一个在国外工作,三个已回国工作。她们都没有从事文史工作。他至今还是孤军奋战。钟亭亭说父亲。此前,朱正曾对彭小莲谈起钟叔河说:他是可以做更多、更大事的材料,很可惜他把一些现实的东西看得重了一些,所谓理想追求的东西好像少了一点。7月30日,钟叔河说,相比那些伟大的人,自己确实差太远了。本来我的目的很平凡,只是养活自己,养活家人,过着很普通的生活。他说,如果当年没有进入报社,他也可能会成为一个不那么差的工匠。突然,他转而叮嘱记者:作为同行,我希望你们努力……你们还年轻,要把自己专业搞好。我的建议是,自己有一个稳定的收入,收入尽可能多一点,你们把自己活好,才有可能买书,读书,看很多好书……酒店关门我就走钟叔河还说,最重要的,是活得足够久。约40年前,钟叔河也曾中过一次风。钟亭亭记得,那一次,父亲嘴巴歪了,吃饭时,筷子掉在地上;写字时,笔也掉了……这一次比上次严重,他无法正常行走、吃饭,甚至说话,担心闭上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幸而,他恢复得不错。去年住院期间,在女儿的建议下,钟叔河请人到家里做了适老改造——原先的台阶改成了斜坡,走廊、厕所都安装了扶手,方便他行动。此前,他睡在书房,空间比较小,出院后,他搬到对面大一点的房间,睡在手摇升降床上。如今,他除了洗漱、上厕所和做康复训练,一天的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他每天看书、编稿,写东西,时间安排得紧,没有闲暇悲秋伤春、害怕孤独与死亡。

钟叔河的书房。不过,去年住院期间,有时候因为什么都不能做,钟叔河想起已故的妻子,总忍不住老泪纵横。2007年1月,朱纯因患乳腺癌过世。很长一段时间,钟叔河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曾在一篇文章中悼念亡妻:我于妻去世后出版的《青灯集》,一百二十三篇文章中的一百一十篇,都是妻在病中帮我打印,有的还帮我润色过的。她走以后,过了八十天,我才勉强重拿笔杆……妻走了,五十多年来我和她同甘共苦的情事,点点滴滴全在心头,每一念及,如触新创,总痛。朱纯在世时,夫妻俩不时在家里打台球、下跳子棋,或者到公园走一走。但更多的时候,钟叔河不愿意出门,朱纯不停地叨唠:钟叔河,你不动,你很快就会死,你死了这些东西(书本)都是我的。往事如烟,朱纯已经过世了十五年。

钟叔河家客厅的台球桌,如今几乎成了摆设。7月30日,再次提起妻子,钟叔河说,无论他做什么,朱纯从不干涉他、埋怨他。文革期间,朱纯一个人养大几个孩子,还给他的母亲送了终。他们结婚五十多年,朱纯照顾他和孩子远比照顾自己多,她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也是:你不要睡得太晚。妻子过世后,钟叔河出门就更少了。今年51岁的谢淑群,在钟家做了24年保姆,她说,钟爹爹不愿意去公园,看苟延残喘的老人,告知自己所剩日子不多。好在,家里经常有人串门,几乎每天都有人来。每次只要有人来,钟叔河跟他们在房间谈论天文地理、古今中外……总会不时地传出笑声。有一次,谢淑群站在门外偷听,听到钟爹爹的冷笑话,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8月7日,记者第三次去念楼,发现钟叔河右手臂绑了一圈白色纱布。这个关节疼痛,里面包了药,我现在只有右手能动,如果它发炎,就没有办法再写字、下床……他躺在升降床上,用僵硬、弯曲的左手摸了摸右手臂的纱布感叹:我现在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紧接着,他又谈起从前的趣事,逗得坐在两旁的王平和李缅燕哈哈大笑。钟叔河说,他年轻的时候,男性朋友、女性朋友都很多。如今,一些人过世,一些人老了,也走不动了。除了跟他同年的朱正,来得更多的是年轻一辈的读者、朋友等。有人扛一大箱子书来让钟叔河签字。谢淑群担心钟爹爹太累,会对来人摆脸色。钟叔河事后劝她:他们喜欢看书是好事,我签个名字没什么。他还鼓励谢淑群多看书。谢淑群只上过小学,很多书看不懂,钟叔河就推荐通俗易懂的书给她。耳濡目染,她也开始写东西。前一段时间,谢淑群写了一篇文章,不敢让钟叔河看,拿给楼下的王平看。钟叔河觉得,很多女性上了年纪,就不看书,不学习了,她们有些曾经是知识分子。他每次见到女儿,都会叮嘱她们:尽管你们老了,有时间也一定要多看书,至少可以延缓大脑衰老。钟叔河坚持每天写日记,几十年如一日。王平曾好奇钟叔河的日记写了些什么。结果大抵只是些流水账,很简单。比如今天看了什么书,见了什么人...... 极少有什么个人情感抒发。他做事认真、严谨,有计划,每天按时量血压、测血糖……钟亭亭说,父亲每天刷三次牙,如今九十多岁,一口牙完好如初。他有时会废寝忘食,比如看书、改稿时,保姆几次喊他,他都无动于衷。多年来,钟叔河始终亲力亲为。妻子过世后,有一段时间,他希望二女儿钟亭亭来帮他修改文稿、对接出版社、签订合同等。钟亭亭退休前在教育行业做行政管理。她偶尔看书,并不很喜欢写东西,担心自己达不到父亲的要求。钟亭亭说,大姐和两个妹妹也没有继承父亲在这方面的天赋。一直到钟叔河去年中风,她才开始接手父亲的一些工作。终其一生,钟叔河都在看书、学习,追求知识。不过,因为不懂英语,他认为自己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文化人。他总对后辈李缅燕说:你比我强,我大学都没上过,你是研究生毕业,又懂得英语,肯定能做出比我更好的成绩。王平说,有一次,有人好心劝钟叔河,这么大年纪,不要一天到晚看书、写东西,太辛苦了,晚年应该好好放松、享受下。钟叔河听了后有些不悦,我不看点书写点东西,我活着做什么?年轻的时候,钟叔河戴近视眼镜,左眼有青光眼。现在老了,看书必须戴老花眼镜,但他很注意用眼卫生。钟亭亭记得,父亲曾对她说,眼睛瞎了,看不了书,我宁可去死。谈起死亡,钟叔河引用丘吉尔那句话:酒店关门我就走。这次中风后,他曾交代女儿钟亭亭:如果他陷入昏迷,不抢救;如果衰竭,就让它衰竭,人总要死;如果他过世,不举行任何仪式。此前,朱纯过世时,没有举行葬礼,也没有立墓碑。钟叔河希望,他过世后,在一个白雪皑皑的日子,到妻子埋葬骨灰的地方,把他的骨灰撒在上面。钟亭亭懂得,父亲是想追随母亲,跟大自然融为一体。但眼前,他最紧急的是,着手写他的自传,他还想写一本通俗的中国历史。时间紧迫,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钟叔河说。

8月7日,钟叔河在修改文稿。(感谢潇湘晨报记者刘建勇提供协助,实习生陈诗雨、鲜孟君对本文亦有帮助。)参考资料:《走向世界——中国人考察西方的历史》 钟叔河著《众说钟叔河》 张中行 朱正等著《小西门集》 钟叔河著《编辑钟叔河》 彭小莲 汪剑著《念楼随笔》 钟叔河著《与之言集》 钟叔河著

(责任编辑:娱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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