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海南日记 | 刘醒龙：传说不识红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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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不识红树林

——海南日记之三

刘醒龙

人的海南一生不知听过多少传说，也不知有意无意导演了多少传说，日记更不知哪些传说对人对己产生过影响，刘醒龙传哪些传说与人与己曾经有过一场真情的说不识红树林快乐，快乐一消失，海南传说也就消失了。日记哪些传说与人与己曾经有过一些悲摧，刘醒龙传悲摧一完蛋，说不识红树林传说也就完蛋了。海南传说是日记一种了不起的文化，很难想象，刘醒龙传这个世界里忽然没有了传说，说不识红树林那样的海南日常人生，当是日记何等平庸，何等无趣。刘醒龙传传说本身就是一种资质，太一般的东西，没有资格成为传说。当然，家乡是例外，家乡再平庸无趣，也会产生无穷无尽的传说。还有，边地也是例外，边地再陌生无感，也是随风飘洒数不清的传说。相对隔三差五就能挖出几样国宝级文物的荆楚江汉，海南就是这样的边地。或者说，并非海南盛产传说，是由于海南本身就是传说。

海口东寨港红树林。

出海口东行几十公里，就是那大名鼎鼎的东寨港红树林保护区。前几年，在与海口隔琼州海峡相望的北海，第一次见到红树林，站在那树下，凭他们如何信誓旦旦地表白，我都以为那不过是传说的数据库中，补充了新的内容。在东寨港茂密的红树林中，我将在北海听来的像传说一样传播时，同样是长江水泡大的那位才子同行，用单纯的目光回望过来，并反问一声：是吗？

我说的那话，十分简单明了：红树林是典型的植物，繁殖方式却是非典型的动物一样的胎生！曾经被我当成传说！又曾被我的年轻同行当成传说！更让我所能想象到的太多人当成传说！背后原因还是人们都在信守天理人伦，相信看似杂芜的自然，也在遵循着一定之规。敢将天地万物，仙风俗套无一不当成传说的非《西游记》莫属。在那些汪洋恣意的描写中，草木山石皆能修炼成精怪，却断断不敢去写一棵树可以怀胎数月，再生下另一棵树。得幸天下有此东寨港，沿海岸线几十公里的滩涂上全是因胎生而世世代代繁荣茂盛的红树林，连吴承恩都不相信的过于离谱的“文学废料”，才有机会实现从传说的似有似无，逆转成朝向自然神奇的无限礼赞。

正午的阳光将东寨港猛烈地加温加热，行驶在港湾中的小船顶篷恰好挡住所有的阳光，给小小的船舱添了些许凉爽。从船老大的身旁的播音器中传出来的话语说，公元一六○五年的琼州大地震，陆陷成海，吞没了七十二座村庄后形成了东寨港，沿着弯弯曲曲的海岸线，缓平的滩面，夹杂着曲折迂回的潮水沟，大大小小的潮水沟又将滩面分割得支离破碎，潮起滩落，潮落沟满，潮起树没，潮落滩现，分布其间的红树林植物十九科三十五种，其中真红树植物十一科二十三种，余下是半红树植物。所谓“胎生”即专一生长在潮间地带的真红树种子在果实内部成熟之后，不用休眠，直接在果实里发芽，再脱离果实，坠落到淤泥中，或者海水里。落在淤泥中真红树胎儿，只需区区几小时就能深扎主根，生发新芽，蓬蓬蓬勃勃地活出一棵树的模样。那些落入海水里的，漂上几个月，游历数千里也没事，流落在异域他乡也是一种很好的活法。如此种种，很像在母体内发育的动物，一旦“胎生”，自有命运。

刘醒龙（左）和胡竹峰乘船游览海口东寨港红树林自然保护区上时交流讨论。

归根结底，传说仍旧是红树林的某种宿命。

谁让红树林是沧海桑田的过程，也是结论，更是对未来的指向呢？

相关研究发现，温度对红树林的分布和群落的结构及外貌起着决定性作用。赤道地区的红树林高达30米，组成的种类也最复杂，并表现出某些陆生热带森林群落的外貌和结构，林内出现藤本和附生植物等。在热带的边缘地区，如在中国海南岛，红树林一般高十几米。随着纬度升高，温度降低，在红树林能够存活的最北端的浙江中部海滩，红树林的高度已不足一米。相比之下，人类生命力的表现刚好相反，热带地区的人生得玲珑娇小，寒带地区的人长得威猛高大。这么想来，如果还认为红树林只是一种树，还认为红树林只是一片林，总有一天这星球上所有从海洋进化而来的人都会成为红树林的传说。

无论身在何处，身长何如，都会叹息生命有太多不如意，但在红树林面前，我们这些名叫人类的家伙或许就是传说。好在所有传说都无伤红树林的大雅。唯独以中国海岸之数据，所占全世界红树林面积的千分比只有一个数，这样的伤痛，已经不是红树林本身的问题，更不是传说层面的问题。

大自然在人类由海洋向陆地进化的交接处，安排这名叫红树林的生物，谁说不是给人类竖一面镜子，谁说不是给人类预设一种密码？说红树林能防风消浪，促淤保滩，固岸护堤，净化海水和空气，还能护佑天上飞禽，地上走兽，水中鱼类，甚至植株所含特殊物质，于人体大有益处，仅仅如此念头是解不开红树林这副密码的。红树林早就明白，一切赖以生存的环境都是靠不住的，都有可能发生翻天覆地变化，与其仰赖天赐洪福，不如自身拥有主动适应不同环境的绝妙能力。迄今为止人类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借他山之石以攻顽玉，包括对待红树林，也不过是如何想方设法为己所用。单单一个生命力，看上去就已经拜在红树林的下风了。

或者可以这么说，同样是胎生，人类从海洋爬起来时，只要犯些许错误，就有可能长成这红树林的样子。今日之世界，与其说人类干得不错，实际上，本应该是红树林替人类完成了更辛苦的使命。所以，保护红树林，本质上是在保护人类自己。不只是红树林有着对人类的良好功效，还在于红树林所拥有的哲思实践，早已是人类的楷模。换句话说，只有将红树林真诚地当成一种信仰，人类才有可能进退自如，安然若泰。

2021/6/3于文昌红椰湾京伦酒店6313房

中国红树林的危机状态与保护：它在中国分布的最北地带是浙江省中南部。由于围海造地、围海养殖、砍伐等人为因素，红树林面积由40年前的4.2万公顷减少到1.46万公顷，不及世界红树林面积1700万公顷的千分之一，而且大部分保留在雷州半岛。有的地方建立了保护区。（刘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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