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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草南山下

[娱乐] 时间:2024-04-30 10:29:07 来源:蓝影头条 作者:时尚 点击:69次

原标题:种草南山下

□ 舒飞廉

梅子黄时日日晴,种草唉,南山这个诗人骑驴泛舟往游的种草,一定不是南山湖北。五六月,种草武汉的南山天气是乍晴乍阴,乍明乍晦,种草乍冷乍热,南山乍短袖乍夹衣,种草怎么一个“乍”字法,南山老天可能知道,种草天气预报不知道。南山所以阴天的种草早上,我在薄薄的南山鸟鸣里出门跑步,就难免战战兢兢,种草不敢不带伞。

今天大概就是这样,六点半下楼,走出电梯厅,金银花的清香若隐若现,洋槐花濡湿露水挂在枝头,隔壁大叔站在金鱼鼓眼巡游的池塘边,有招有势地打着太极拳,东边的天没有洇开,墨色的云层里,几缕霞光盘屈其中:一个不错的早起的清晨。可是等我驱车爬出小区,经过岳家嘴立交桥,钻入博物馆的地下通道,来到东湖公园侧门口小停车场的时候,雨滴啪啪打到前挡风玻璃上,感应雨刮器展开双臂,一张一翕,已勤奋地投入了工作。

举着伞走走路,也没事。白雨洗濯着柏油路两边的行道树,樟树新叶簇簇,水杉羽翼初满,法国梧桐莹莹翠绿,不再飞絮。或月季,或蔷薇,或大朵的广玉兰,花重武昌城,雨气与草木气蕴涵在一起。隔壁海洋乐园飞鸟世界的网罗里,由世界各地捉来的鸟儿,孔雀、锦鸡、鹦鹉、鸵鸟,站立各自的笼子问答,井水不犯河水,牛头不对马嘴。对面大草坪上童话镇一般的游乐园,最近兴办的活动,由湿淋淋海报上看,应是“小镇咖啡下午茶”与“乡村帐篷节”之类,供文艺范的大叔大姐们来此怡情怀旧,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今晨醒来,是少年听雨歌楼上,还是壮年听雨客舟中,还是而今听雨僧庐下,得惟恍惟惚好半天吧。

转过鲁迅广场,大先生坚定地眺望着茫茫东湖。他大概是奔赴广州时,坐过汉阳门的轮渡,倒是他的两大弟子,萧红与胡风,与武汉有更深切的关联。雨中东湖,更见苍茫寥廓,萦青缭白,磨山挺立,南望山奔逸,珞珈山崭崭新眉,湖中道翩若游龙。过长天楼,小白象石雕前,游泳队的游侠们纷纷跳入温温凉凉的孟夏水,往湖心里扑腾,更远的地方,体育学院皮划艇队的学员在密雨里奋力划桨,将小艇操持得像梭子一般。长天楼,小白象,还有碧潭观鱼之上的那些绿顶阁子,转眼就是六七十年,经过两三代市民的游历,已经成为历史。小白象是标明东湖在长江之南?过去常有东南亚政治家来此做客?不太可能回应大先生“小白象”的诨号吧!山水在变老,风景在变老。我们都在走入历史,晴空万里也好,风雨大作也好。历史也不过是人的幻觉罢了。枫林道湖边的这些水杉树不会去管,往上羽仪习习,卑以自牧,往下,佶屈聱口,向湖岸间长出来丛丛膝根,苍黑铁硬,这是它们的文本。冲雨飞到草丛里捉虫的斑鸠也是,它们不慌不忙地由我脚前振翼飞起来,我发现这种貌不惊人的小鸟,其实长得很美。黑曜石一般的圆眼,轻灵波俏的身体,它展开双翅的时候,背上的羽毛红黑相间,粼粼成纹,就像之前我出门看见的,乌云织霞的黎明,这进不去飞鸟世界名鸟微信群的隐士唉。

枫林道在屈原祠下,曲折深幽,路两边是枫香树与水杉树,树下种的是一簇簇的吉祥草。入夏杂草长得快,吉祥草自己也在萌蘖,所以林间的草地很快就是胡子眉毛一把抓,像好几个月都没有剪发剃须的“男将”。本周园林公司请来的园丁,被分派的工作,就是清理与修剪各处草地。早晨虽然下着雨,他们也按时出工了,蹬着黑亮的雨鞋,披挂密实的明黄连帽长雨衣,坐在塑料小板凳上,戴着帆布手套拔草,仿佛牛羊啃茎,刷刷有声,不疾不徐,所谓采采芣苢,薄言采、有、掇、捋、袺、襭之。他们一共有七个人,相距一两米,散落在树林里,摆出来一个弯曲的阵势,如果他们手上换成剑,恐怕就是《射雕英雄传》里全真派道士们的天罡北斗七星阵。我由林外走进来,由杉根、飞鸟与一蓬正在盛开的杜鹃花间看过去,觉得特别的好看。

这几位男女师傅,我初夏里遇见的次数,不会比林间飞落下来的斑鸠、喜鹊更少,面熟的。他们说的是麻城市、团风县举水一带的口音,说“喝水”的时候,是“喝腐”,打头的“小队长”模样的中年男人,平头,耳朵两侧的头发推得短短的,在主导着他们拔草“论剑”的话题。他大概有抽烟的习惯,被大嫂们吐嘈了,正在说,我们吃烟缴的税,要占国家税收的一半!话题一转,又说现在农村种田不用完粮,以前要交税,你除了怄气,能怎么办?现在村里越搞越好,横平竖直,路又修得宽,跟城里的小区一样了,马列主义就是要讲!一位大叔在他身后应和两句,其他大嫂们对“宏大叙事”兴趣不高,就想办法将话题转向,做媒如何,离婚如何,又在讨论谁家的媳妇,三十多岁了,还“不下架”,不肯干农活。

我猜他们是由印在明黄雨衣上的“听涛园艺”请来的短期的合同工,几周前,他们可能还在自己村的田地里,插秧,给棉花地、菜地扯草,除虫,南风吹来,他们抬头看见的是大别山的峰岭,龟峰山、五脑山、凤凰山。“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他们可能没有再养蚕绩麻了,插完田,就坐上园艺公司派去接他们的小客车,来城中公园里栽花种草,这些技术于他们,当然是自小上手,一流的,就像华科大毕业的同学们去高科技园区弄光纤,我们华师大毕业的同学去中小学做老师。这个道理,韩愈在《圬者王承福传》,柳宗元在《种树郭橐驼传》,欧阳修在《卖油翁》里,都说过,劳心的士人予劳力的庶民的表扬,不算新鲜。

我加快脚步往公园门口走,白天去学校上完课,向晚我就回村里去。我想起叶芝的诗,“我就要动身走了,去茵纳斯弗利岛,/搭起一个小屋子,筑起篱笆房;/支起九行芸豆架,一排蜜蜂巢,/独个儿坐着,树阴下蜂群嗡嗡唱。” 一边池塘里,水浮莲正在挨挨挤挤地开花,等到东湖里荷花开的时候,小队长也会领着他的团队,结束此一轮的城市打工,回去排成七星阵割“腐”稻吧。我自己心心念念“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他们倒是已经实现了家园里的“种豆”自由,现在是“种草南山下”,来帮城里人打点磨山、南望山、珞珈山以下的公园了。

(责任编辑: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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