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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最美的蓝

[热点] 时间:2024-04-29 07:53:55 来源:蓝影头条 作者:时尚 点击:181次

原标题:世界上最美的世界上最蓝

1984年父亲从部队转业后,被分配到税务局上班。世界上最我们全家搬到一座家属院里。世界上最院子是世界上最平房,家与家之间也没有墙穑。世界上最每日清晨,世界上最我都会看到院子里的世界上最叔叔阿姨们穿上天蓝色的制服,骑着自行车顺着狭窄的世界上最小路鱼贯而出。那是世界上最我小时候见过的第二帅的衣服(第一的当然是军装),下班后的世界上最他们嘻嘻哈哈,不是世界上最短裤背心就是卡其布便装,随便得很,世界上最可是世界上最当他们套上制服戴上大盖帽,立马变成了另外的世界上最人:腰杆笔直,目光明亮,世界上最连鼻翼都格外高挺。变化最大的是我们院的王叔叔,他瘦小枯干,脸色蜡黄,还秃头,可是他着装时,似乎就高魁了许多,走路挺胸昂头,很是精干,因为戴了帽子,简直是有些帅气了。长大后我曾经想,制服本身的款式和做工很容易把人身上那种松懈和邋遢悄然遮掩,同时将人骨子里英挺的气质无形中凸显出来。尤其是蓝色制服,因为与天空的颜色相若,更显得幽深高远。

那时候父亲在税务所里当副所长。他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据说在部队里训练新兵时,曾把一个军容不整洁的士兵的被褥,毫不犹豫地从四楼窗户扔了出去。到税务局后不知道脾气是否有所变化,反正他不是个爱笑的男人。我和弟弟都很惧怕他。他不光对我们很严厉,对亲朋也如此。我的一个表姐夫做点小生意,大抵是转着集市卖石灰。有一回税务局的查市场,查到他没有办理税务登记,要罚他的款。除了割肉疼就是掏钱疼,何况他经营的是小本买卖。表姐夫耍赖不交,还说我姑父是某某某,你们就放过我吧!查市场的人回到单位后,跟我父亲说了此事。父亲暴跳如雷,先替表姐夫交了罚款,然后打电话训了表姐夫一顿,大声嚷道,你真给我丢人!快去补办税务登记!表姐夫那时年轻,也是个好脸面的人,过年的时候就没有来拜年。父亲觉得很失落。类似这样的事情很多,父亲老家是农村的,七大姑八大姨,难免会跟税务打点交道,找到父亲时,他总是公事公办。母亲有时候会唠叨父亲,说他不会为人处事,这样会把亲戚都得罪光了。父亲抽着烟说,那也不能让我犯错误啊。

高中毕业报志愿时,我填的师专中文系,但父亲和母亲都极力反对。他们让我报了辽宁税务高等专科学校。毕业后我分配到镇上的税务所,当企业专管员,管理着十几家不怎么景气的企业。那是段单身汉的美好时光,经常替同事们值夜班,夜幕降临时,要么学业务,要么写小说。夏天很热,门敞开着,农家的芦花鸡啊本地土狗啊会溜达着来串门,在屋子里走两步,觉得没甚意思,表情哀怨地乜斜我几眼,就离开了。那时候除了跑企业,我还跟着那些老管理员去查市场。当我穿着税装第一次走在熙熙攘攘的市场时,有种奇妙的感觉,多年前父亲第一次查市场时,是否也与我同样的心情?一种庄严的、骄傲的、甚至是无法言说的神圣感瞬间在我的心头荡漾起来,让我不禁直了直腰板,下意识地摸了摸肩章。

那时候,我们副所长经常骑着他那辆破嘉陵摩托车驮着我去企业查账,因此跟企业的会计很相熟。有次,我的高中同学来镇上探望我,中午了带他去饭店吃饭。我们点了鱼香肉丝和红烧肉,还有几样小菜。等我去结账,老板笑嘻嘻地说刚才老李已经替你们结过了,四十五块钱。我问是哪个老李?老板说就是粮站的会计啊。我当时心里五味杂陈,老李跟我很熟,如果让他结账也没什么,反正钱也不多,但他毕竟是企业的人,可如果现在急着把钱还他,反倒觉得生分,他也会觉得没面子。后来我听说他女儿要结婚了,赶紧送去了五十块彩礼钱,如此两讫,心里顿觉干净。回家时我把这件事讲给父亲。父亲当时正在闷头喝酒,他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我说,小子,你长大了,去拿个酒杯,陪我喝两盅!那是我第一次跟父亲喝酒。他不是个擅长言谈的人,可是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他那时五十多岁吧,明显老了,头发稀疏,满脸皱纹,再无刚转业时的英俊挺脱。在时光面前,我们都是弱者。

2003年我调到办公室写材料。写材料可能是世界上最耗精神也最枯燥无味的工作之一。我当时的师父崔哥才高八斗且好酒,加夜班时经常先灌上几壶老酒,再李白附体般写出看似八股实则锦绣的文章。他也一心把培养成文秘高手,可惜还是让他失望了。不过,我跟他学到了一些秘诀,这秘诀说起来也简单,就是腿勤嘴勤手勤,这道理也同样适于写小说写作。那些闪光的事,那些让我们一辈子忘不掉的事都是在不经意间发现的。比如,有一次我去采购办公用品,看到单位的凌叔正挨家挨户地催促门市到银行预存税款。他一条腿打着石膏,拄着拐杖,一歪一斜地走路,脸上油腻腻的,鼻尖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我问他是如何一回事,才知道他动了手术,可征期快要结束,他躺在床上心里也不安稳,于是背着老婆来催纳税户;有一次我去监察室找资料,发现赵姐桌子旁的衣架上,挂着一大瓶液体,仔细观瞧,原来她在输液。那天她发高烧,可单位有急事,便请医生到单位挂吊瓶。我连忙拍了几张照片,想给杂志社投稿,她却硬逼着我将照片删掉,说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还有次我去分局办事,分局长晓江出去送客人,我从地上捡到一张叠得皱皱的纸条,打开,却是他为汶川地震灾区捐款的收据,两千元钱,而我们单位刚刚集体捐过款。我如获至宝,多牛的新闻题材!却被他强行拉住。他说大家都在献爱心,干嘛要宣传我?再说了,如果做了好事就宣传,岂不是失去了本来意义?

“对于应尊重的人与事,我们应当或是缄默不语,或是大加称颂。”这句话是尼采说的。除了对女人的态度让人鄙夷,尼采还真是个伟大的哲学家。我身边这些沉默的、穿着蓝色制服、看似普通实则内心闪亮的税务人,让我从内心里对人性的善与美保持了一种必要的、近乎虔诚的尊重。我那时选择了缄默不语,也许就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对他们最纯净的赞美。

工作多年,我从一个青年变成了另外一个青年的父亲。父亲早退休了,每天除了给孙子们绞尽脑汁地做饭,就是整宿整宿地看抗日神剧。小时候大院里的叔叔阿姨们也都老了,变成了祖父祖母。那个身材矮小、秃头的王叔叔前几年也因病去世。时光是残酷的,也是温情的,白驹过隙的刹那,我们没有因为苍老而伤怀,相反,我们广博、深邃的爱会一代代流传。2015年,因为工作调动,我离开了税务系统。如果能活到八十岁,我已经将四分之一的年华献给了小时候崇敬的那一抹蓝。离开国税局的那天下午,同事们都争相下楼送我,并且挨个与我合影。我搂着他们的肩膀,强忍着没有落泪。这是群多么可爱、多么敬业、多么深情的人。回到家后我开始整理箱子。在最底层,我发现了一身崭新的税装。我伸出手细细抚摸着它,我以后再也没机会穿上它了,想到这里,泪水猝不及防地跌落下来。我想起临别时,办税服务厅的一帮年轻同事从窗户里朝我摆手,他们因事务繁多,没有机会跑出来送我。他们那么年轻,面目光洁,眼睛明亮,瞳孔里满是青春燃烧的火苗。有了他们,我想,那抹蓝会更美吧。也许,比世界上所有的蓝都美。

张楚: 1974年生,河北省唐山市滦南县人。在《人民文学》、《收获》、《十月》、《当代》、等杂志发表过小说。著有小说集《樱桃记》、《七根孔雀羽毛》、《夜是怎样黑下来的》、《野象小姐》、《在云落》,随笔集《秘密呼喊自己的名字》。曾获《中国作家》“大红鹰文学奖”、《人民文学奖》短篇小说奖、林斤澜短篇小说奖、孙犁文学奖、《北京文学》奖、《十月》青年作家奖、《小说月报》百花奖等。2011年入选“未来文学大家TOP20”。被《人民文学》和《南方文坛》评为2012年“年度青年作家”。2014年,短篇小说《良宵》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张楚)

(责任编辑:时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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