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良式“胃转流术”

是胃转流未被主流认可的非正规手术

50多岁的张守青已被2型糖尿病困扰十来年，他常年口干，流产喝水多，吐血每天排尿六七次，伤残式手术靠长期注射胰岛素来降糖。改良他家在云南省文山州。底啥妻子王淇记得，胃转流2019年，流产经当地一位熟人介绍，吐血他们第一次得知，伤残式手术湖南泰和医院管理有限公司长沙泰和医院（下简称湖南泰和医院）的改良医生覃宗升可以做一种手术，能治疗糖尿病。底啥王淇记得，胃转流当时，流产这位熟人告诉他们，吐血自己因糖尿病几近失明，术后完全康复，不再打针吃药，还可以正常饮食。

不久后，这位熟人再次告诉张守青夫妇，该手术创始人覃宗升将到文山州进行手术宣讲。张守青去了会场，并领回一份写有“湖南泰和医院国际精准医疗中心”的宣传资料，介绍了改良式“胃转流”手术。宣传资料写道，改良式“胃转流术”的独特之处在于，在不切除任何器官的情况下，通过改变食物的生理流向，使2型糖尿病及其并发症得到治愈。

湖南泰和医院相关手术的宣传资料。图/受访者提供

2017年以来，民营医院湖南泰和医院共开展了500例改良式“胃转流”手术。2019年以来，包括张守青在内的患者在泰和医院接受“胃转流”手术后，出现严重胃出血、便血、腹泻、急剧消瘦情况，34人被鉴定为九级伤残。2020年起，57名患者及家属向泰和医院提起诉讼。其中，9人二审胜诉，6人一审胜诉后等待二审结果。

9月24日，上述9名二审胜诉后被泰和医院申请再审的患者，收到湖南省高院送达的《民事裁定书》，省高院审查认定，医院无充分理由及证据推翻鉴定结论，司法鉴定书有效。

术后出现严重并发症

对于张守青夫妇而言，他们并不知道这一改良式“胃转流”手术的具体做法，但被宣传的效果吸引。“大量临床治疗证实，改良式‘胃转流术’术后3-5天，大部分患者血糖恢复正常，并在1-3个月（最多6个月)内实现停针停药。同时，患者伴有的轻中度眼病、肾病、糖尿病足、皮肤病、高血压等系列并发症得到好转痊愈，困扰患者的严格饮食控制也可得以缓解。”宣传资料这样写道。

2019年6月中旬，他们前往长沙，接受了手术。王淇后来发现，不少文山州的病友都提到，他们由上述熟人介绍过去。此外，覃宗升还前往了贵州的多个县城宣讲。

手术后，张守青并未如宣传所言，成为身体健康的正常人。术后一年，他明显消瘦，张守青术前体重为140斤，术后最瘦时只有108斤。“他瘦到脱相，回老家，我公公都认不出来，问他要找谁。”王淇对《中国新闻周刊》说。更严重的症状出现在2020年6月底，张守青突然开始拉黑便——这可能是消化道出血所致。王淇介绍，张守青当天紧急住院，“他说他想大便，我把便盆伸过去，马上拉出来一盆血。后来他说想吐，吐出来也是一盆血。”

王淇向《中国新闻周刊》提供了2022年7月湖南师范大学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一份《司法鉴定意见书》，该机构受长沙市开福区人民医院委托，对湖南泰和医院的诊疗活动是否存在过错、对张守青的伤残程度等进行司法鉴定。该意见书显示，2020年6月，张守青的病情是由一年前胃部手术的吻合处多发溃疡并出血所致。经抢救，张守青逃过一劫，但手术吻合处的溃疡直到半年后才消失，但其长期患糜烂性胃炎。

接受改良式“胃转流术”的患者。图/受访者提供

除了张守青，据报道，有三位患者在湖南泰和医院做完手术后，经历消瘦、严重吐血、便血，最后死亡，但家属未对死者进行尸检，不知道死亡是否与改良式“胃转流术”相关。王淇所在的病友及家属群中，去泰和医院做该手术的糖尿病病人，多分散在云南、贵州、河南、安徽、湖南等地的县市。

一位女性患者介绍，她手术前告知医生未来例假，并进行了产检，但直至术后才被告知怀孕，医院建议她出院后做人流手术。此后，医院也并未告知患者术后不建议怀孕，半年后她再次怀孕，“又去泰和医院检查，医生说胎儿是死胎，安排我做了引产”。

据封面新闻报道，记者拿到的25位患者的相关医疗鉴定报告都认定，泰和医院在无手术指征，甚至存在手术禁忌症的情况下对患者进行了胃肠短路手术，不符合治疗指南而存在过错，过错是造成损害后果的全部原因。

但湖南泰和医院和覃宗升对患者的起诉并不全都认可。据报道，覃宗升表示，手术根据医疗指南合规进行，对 34份司法鉴定均不认可，多个患者出现胃出血、腹泻、极速消瘦由多种原因造成，其他情况不接受采访。

泰和医院相关负责人认为，医疗事故鉴定过程不当、鉴定依据和鉴定标准不统一，鉴定结论不科学，对9起生效判决提起申诉，并于2022年12月向江西景德镇司法鉴定中心申请复核鉴定结论。

但该医院法务负责人承认，上述孕妇的手术中，医生过于自信导致了问题。截至今年9月，57起案件中有9起判决已生效，法院已将赔偿金划扣完毕，平均每起赔偿金额47.5万元。目前，湖南省卫健委正在对该事件进行调查。

改良式“胃转流术”早被国外淘汰

覃宗升所推广的改良式“胃转流术”，又称胃肠短路手术，是以胃旁路手术为基础。胃旁路手术也被称为胃转流手术，是主流的减重代谢手术之一。在上述泰和医院的相关宣传资料中，大篇幅介绍了胃旁路手术的发展历程。

泰和医院发放的宣传册显示，胃转流手术2004年被引进中国，但在糖尿病患者背景方面，中西方存在较大差异，这决定了西方胃转流手术需经过改进后，才能适合国内糖尿病人群。

胃旁路手术主要针对极端肥胖患者和重度糖尿病患者，“球王”马拉多纳曾在2005年接受胃旁路手术，成功减肥复出。在2019年修订的《中国肥胖及2型糖尿病外科治疗指南》中，推荐了三种术式，即“袖胃”、胃旁路手术和胆胰转流十二指肠转位术，并对三种手术提出了明确的手术适应症标准。

一位不愿具名的三甲医院胃肠外科医生向《中国新闻周刊》指出，改良式“胃转流术”和胃旁路术，实际上是“李鬼和李逵的关系”，换言之，改良式“胃转流术”，是并未被主流认可的非正规手术。

夏泽锋是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协和医院胃肠外科主任医师，从事胃肠微创外科临床工作近20年。他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介绍，正规的胃旁路手术，是从“减少摄入、减少吸收”两方面来进行减重或治疗肥胖的相关代谢疾病。

正规胃旁路手术，需要在胃中隔出一个小胃囊，并将其直接连接至小肠。接受胃旁路术后，患者吞咽的食物会先进入小胃囊，绕开大部分胃和小肠的第一部分，直接进入空肠，缩短食物被吸收的过程。随着腹腔镜技术的逐渐成熟，腹腔镜下进行的胃旁路手术，损伤小、恢复快、并发症发生率更低，术后血糖控制效果与此前的开腹手术效果无较大差别，如今已成为该手术的主要方式。

因患者起诉湖南泰和医院，大约去年年底，湖南省卫健委曾委托湘雅三院，邀请相关专家调研相关病例，夏泽锋是专家之一。他发现，湖南泰和医院的改良式“胃转流术”，只是将肠道转流，并没有涉及胃部，只是纯粹减少了吸收，“这个手术是不规范的，它可能会在短期内降低血糖，但发生并发症的概率比较高，是国外在上世纪就有的一种手术，现在早已被临床淘汰了”。

夏泽锋提到，所谓的改良式“胃转流术”，跟腹腔镜空回肠旁路术相似。在中国医师协会外科医师分会肥胖和糖尿病外科医师委员会发表的文章《中国肥胖代谢外科手术方式推荐立场声明》中明确提到，腹腔镜空回肠旁路术于1954年首次实施，通过旷置空肠及回肠之间的一段肠管，达到减少吸收的效果。尽管其的确可以实现一定程度的体重减轻及代谢改善,但术后，电解质紊乱及腹泻十分常见。而且，会引起腹胀、关节痛及肝损害、严重的维生素缺乏等症状，现已基本退出历史舞台。

上述不愿具名的三甲医院胃肠外科医生进一步指出，该手术的宣传册上写道，改良式“胃转流术”的一个特点是，增大近端胃容积至胃总容量的30%。他认为，“这是一些患者的吻合口出血的重要原因”。他介绍，目前主流的腹腔镜下胃旁路术的手术指南明确规定，小胃囊的容积应该在15毫升~30毫升，目的就是为了防止吻合口溃疡和出血问题。如果容积大于30毫升，手术难度会迅速降低，但手术后各种出血风险迅速增大。

此外，湖南泰和医院在做改良式“胃转流术”时，也并没有完全遵循代谢手术的手术适应症。专家提到，代谢手术有严格手术指南和共识支撑，患者的BMI必须超过27.5，这是最基本的门槛，BMI小于25的病人，不推荐做手术。在湖南泰和医院相关的宣传资料中显示，适合做手术的糖尿病患者BMI要大于等于35。

但据王淇介绍，张守青在手术前测量的信息显示，其身高1米68，体重70公斤，BMI为24.8。张守青夫妇进行司法鉴定时提供了医院出具的手术信息，鉴定部门特意标注，当时医院填写的张守青的BMI为27.34有误。相关司法鉴定意见书写道，湖南泰和医院在张守青的诊断过程中，无手术指征且存在手术禁忌症的情况下，对其进行了手术，存在过错。

夏泽锋记得，早在七八年前，曾有专家在相关学术会议上谈到此类所谓的改良式“胃转流术”，“大家普遍认为这种手术并发症多，操作不规范”。在一次胃肠外科相关的正规学术会议上，也有此类手术的推广者“踢馆”，介绍手术，并与其他专家辩论。该手术未得到国内主流医学界认可，但这位“踢馆者”借在正规学术会议上的露面，让一些患者误认为这种不正规手术得到“官方背书”。

国外肥胖症外科学已有半个多世纪的历史，2000年后，相关手术陆续引入国内，但相比胃肠道肿瘤，这依然是个新兴学科。夏泽锋认为，对这类手术，普通大众难以鉴别手术真伪，甚至一些医院的领导可能也难以分辨。像这类手术，更建议患者到正规三甲医院就诊。一些技术应等成熟后再慢慢推广到更多基层医院。

（张守青、王淇为化名。）

作者：杨智杰

编辑：杜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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