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团1：普里戈任为何叛乱？
主要版本：普里戈任试图改变他衰落的命运
早在5月上旬，普里戈任就曾积极勒索国防部和克里姆林宫，要求离开巴赫穆特，并谈到某个“快乐的老爷爷”可能会变成“混蛋”。
据与总统府关系密切的线人称，克里姆林宫已经将普里戈任向俄罗斯国防部提出的要求视为“严重威胁”。其中一位消息人士指出，普里戈任的行为“不符合共同的利益”。这位商人“错失了最后期限”——据称他曾向普京总统承诺在5月9日“胜利日”之前完全占领巴赫穆特，但他没有实现诺言——他对此感到紧张不安。
此后，普里戈任又有了新的担心。俄罗斯情报研究人员安德烈·索尔达托夫和伊琳娜·博罗甘表示，乌克兰反攻的过程表明，俄罗斯军队可以在没有瓦格纳的情况下进行战斗。比如现在，俄罗斯正规军在没有雇佣军帮助的情况下继续阻挡着乌克兰武装部队，瓦格纳占领巴赫穆特的记忆已成为过去。
普里戈任发动叛乱时声称俄军屡战屡败。事实上，乌克兰武装部队反攻的成果仍然非常有限（即使是在叛乱当天）。
基于上述原因，国防部长绍伊古6月13日收到普京总统的命令，要求所有私营军事公司及军队的地位要符合“常识、惯例和法律”，即他们必须与俄罗斯国防部签订合同。稍早前，绍伊古曾命令所有俄罗斯“志愿部队”（即雇佣军）与国防部签署合同，但普里戈任拒绝这样做。一位与俄罗斯政府关系密切的消息人士称，普京发出命令后，普里戈任就开始变得反常——因为他明白，如果他同意总统的要求，他的权势就会大为下降。
这个说法得到了他本人的部分证实。在叛乱后的第一份声明中，这位商人宣布，“由于阴谋和考虑不周的决定”，他的军队将从7月1日起不再存在。然而，普里戈任声称，6月30日瓦格纳派将自愿向罗斯托夫南部军区总部附近的正规军转移装备，但这一计划“被国防部的火箭弹袭击”破坏了，他说国防部杀死了大约30名瓦格纳战士。但“美杜莎”详细分析了普里戈任发布的作为“被袭击”证据的视频，认为有明显的造假迹象。
总而言之，可以认为，普里戈任试图通过他的行动来改变自己衰落的命运——他编造了国防部对瓦格纳营地的“打击”，以便有充分的理由进军莫斯科。
几乎可以肯定，叛乱是事先策划的。支持这种说法的是，这种规模的行动至少需要几个星期的准备时间。普里戈任本人说瓦格纳计划前往罗斯托夫，将装备交给国防部。但这并不能解释瓦格纳人如何在短时间内计划沿着几条不同的线路向莫斯科迅速同步推进。
阴谋论版本——“演戏”说
支持俄罗斯出兵乌克兰并长期与普里戈任发生冲突的记者马克西姆·舍甫琴科在兵变期间表示：所谓叛乱是克里姆林宫导演的一场戏，因为普里戈任“对总统负有太多责任，并且对他忠诚，不会在总统不知情的情况下采取任何行动”。舍甫琴科称“这是一次引蛇出洞……目的在于揭露一些真正的叛乱和真正的阴谋”。RT宣传频道的负责人玛格丽塔·西蒙尼扬则说，这是为了“误导乌克兰武装部队并改变前线局势”。
然而，政治学家亚历山大·巴乌诺夫指出，普京“从来不需要演戏来掩盖他最激进的行为，更不用说人事决定“。这一次他也很难改变他的习惯。巴乌诺夫还确信，宣传人员和官员的“不知所措”的反应与这种演戏说不太吻合。
玛格丽塔·西蒙尼扬还提出另一个说法，所谓“中情局的把戏”，即西方国家的干预。普京在6月26日的讲话中间接暗示了这一点（尽管没有直接指责任何人）。普京说：“这正是俄罗斯的敌人，如基辅的新纳粹分子、他们的西方赞助人和各种各样的民族叛徒最想要的结果——自相残杀。”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说，俄罗斯情报部门将调查西方情报机构参与叛乱的情况。俄罗斯联邦卫队领导人维克托·佐洛托夫也提出了西方干预的假设，但是其逻辑有点怪异。
值得注意的是，传播许多经常相互矛盾的版本是俄罗斯宣传中最常见的方法之一。
《政治报》报道说，拜登政府官员和他们的欧洲同行对叛乱保持“沉默”和“中立”。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援引一名政府消息人士的话称，西方盟国“在不同级别”与乌克兰当局联系，敦促他们不要利用这种情况对俄罗斯境内的目标发动打击。与此同时，也有另外一些报道说，基辅被告知要利用这一机会最大限度地夺回乌克兰领土（似乎并不成功）。
包括欧盟负责外交事务的博雷尔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在内的西方官员对核武器是否可能落入叛军之手表示担忧。西方国家几乎不希望世界上最大的核武库由普里戈仁这样一个行为怪异的人来掌控。
叛乱结束后，拜登总统回应普京，称美国与此事无关。
谜团2：普里戈仁想要什么？
主要版本：普里戈任希望巩固自己的地位，但并不打算推翻普京
普里戈任说，这次行动的目标有两个：一是防止瓦格纳被解散，二是“将在乌克兰战争中犯严重错误的人绳之以法”。很明显，这指绍伊格和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普里戈任在与被占领的罗斯托夫的军事指挥官交谈时要求把这两人交出来。与此同时，普里戈任声称，他将封锁这座城市，并前往莫斯科，直到他的要求得到满足。
普里戈任说，瓦格纳没有“推翻现有政权和合法选举政府”的目标。有几个间接的迹象表明，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有撒谎。
6月24日上午，在雇佣兵控制了顿河畔罗斯托夫几个小时后，普里戈任和该国领导人可能进行了非公开会谈——克里姆林宫的消息人士在与“美杜莎”会谈时提出了这一点。一段时间后，普京发表电视讲话，指责普里戈任“叛国”——可能是没有达成协议。
即使在普京发表激烈讲话后，普里戈任发表了相当外交辞令的评论——他说“总统说得不对”，但雇佣军不会“自首”，因为他们不希望国家继续生活在“腐败、欺骗和官僚主义”中。
据接近俄罗斯总统府的消息人士称，6月24日中午左右，普里戈任开始试图与克里姆林宫联系，据称他甚至“试图联系普京，但总统不想和他说话”。
替代版本
政治学家亚历山大巴乌诺夫认为，普里戈任可能仍然希望发动政变，类似于萨拉扎尔在葡萄牙夺取政权和墨索里尼在意大利夺取政权的政变。也就是说，瓦格纳私营军事公司负责人作为起义的领导人，希望可以获得国家元首那样的特别权力。“作为国家权力下放的长期结果，普里戈任可能特别接近于有这样的想法，”这位专家认为。
无论如何，判断一个商人的具体目标是最困难的，特别是在这样一个大规模的行动中，他仍然有多种解决方案，也就是说，根据情况的发展，每个场景都有可能。
谜团3：为什么瓦格纳未遇到抵抗？
主要版本：正规军同情普里戈任
雇佣军在前往莫斯科的路上没有遇到重大障碍。俄罗斯武装部队和近卫军司令部在图拉州和莫斯科州的奥卡河上建立了第一道防线，但瓦格纳还没有来得及到达（而且可能希望绕过该集团）。没有其他俄罗斯军队阻止他们的移动，雇佣军很容易越过了所有没有部队把守的卡车障碍。
此外，在6月24日的一整天里，俄罗斯卫戍部队“Ахмат”团从顿涅茨克地区集结到瓦格纳所在的顿河畔罗斯托夫附近。然而，到了晚上，他们也没有开始进攻这座城市。政治学家米哈伊尔·科明认为，普里戈任在过去几个月的言论中，故意试图给俄罗斯军队的某些圈子留下深刻印象，很可能他成功了。
普里戈任从爱国的立场对军队高层的批评，加重了军队内部对屡次失利的挫败感和对持续战争的厌倦感，很多人肯定对他的话有所共鸣。普里戈任高喊“绍伊古，弹药在哪里？”显然，军方和安全部门的团体不太可能公开支持私营军事公司的负责人，但普里戈任试图在他们中间形成一种对他口号的普遍共鸣。
专家认为，重要的是，私营军事和安保公司的负责人并没有把自己的军队和国防部的军官们对立起来——相反，他说，“正义行军”也是代表他们的。普里戈任还指望那些被格拉西莫夫和绍伊古的前任提拔的军官，因为他们更倾向于批评军队的现任领导。此外，科明指出，这位商人还把赌注押在与绍伊古没有直接联系的将军们身上——比如米哈伊尔·米津采夫和谢尔盖·苏罗维金。据这位政治分析家说，这导致了一种情况，即中高级军官在叛乱中放手不管，没有采取行动。
俄罗斯情报部门研究人员安德烈·索尔达托夫和伊琳娜·博罗根认为，普里戈任在普京建立的政治体系中地位不明，也可能是军队和安全部队不采取行动的原因。
当普里戈任侮辱叶夫库罗夫和阿列克谢耶夫时，这两位俄罗斯将军肯定会想到，万一普里戈任得到了总统的默认呢？普京会让谁为这场流血事件负责——他的朋友普里戈任还是我们？考虑到俄罗斯军队参与政治危机的历史（例如1993年10月的叶利钦炮击议会大楼事件），这些都是他们的顾虑。
叶夫库罗夫和阿列克谢耶夫的顾虑并非毫无道理——普京和普里戈任，这对来自圣彼得堡的好朋友，最终达成了“和解”。
《纽约时报》援引多个消息来源的话报道说，根据美国情报部门的说法，苏罗维金将军事先就知道了叛乱。据纽约时报消息人士透露，美国当局目前正试图确定苏罗维金是否参与了这一计划的制定。6月23日晚，苏罗维金在一次视频讲话中呼吁私瓦格纳停止战斗。他说：“趁着为时未晚，必须服从俄罗斯人民选举产生的总统的意志和命令，停止前进，返回驻地。”
《纽约时报》同时认为，其他将军也可能支持这一企图。有消息人士认为，如果普里戈任不确定自己有高层支持者，他也不会发动叛乱。
然而，重要的是要考虑到，西方情报机构可能出于各种原因传播此类信息，包括加深俄罗斯当局对军队指挥部的不信任。值得注意的是，在叛乱之前，西方媒体并没有发出（瓦格纳）可能试图推翻现政府的消息，所谓的“情报”是在事件发生后才出现的。
另一个版本（几乎同样令人信服）：
叛军不仅在前往莫斯科的途中没有受到军方的积极抵抗。警察和情报机构的工作人员也没有试图阻止雇佣军——例如，在罗斯托夫的街道上，他们只是在瓦格纳离开后才出现的。一位消息人士说，所有人都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不要打扰瓦格纳，这样就不会流血，等待莫斯科的决定”。
与俄罗斯政府关系密切人士透露，克里姆林宫似乎决定不进行“血腥冲突”。雇佣军和普通军人之间的战斗可能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私营军事公司和当局都希望避免这种情况。普京就是这样解释军方、情报机构和执法机构不作为原因的（不是特别令人信服）。
谜团4：为合普里戈任停止向莫斯科进军？
只有一个版本：普里戈任意识到他缺乏支持，无法成功
普里戈任解释了为什么他停止了叛乱：我们停了下来，因为先头部队进行了侦察，很明显，继续下去会有很多流血。我们认为示威已经足够了。在此期间，卢卡申科伸出援手，提议找到解决私营军事公司在合法管辖范围内继续工作的方法。于是我们的车队撤退到营地。
与克里姆林宫和俄罗斯政府关系密切的“美杜莎”线人认为，普里戈任很可能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格了”，而“部队进军的前景黯淡”。与此同时，尽管这位商人声称有很多人愿意加入自己的队伍，但在叛乱的头几个小时里，瓦格纳没有得到额外的支持。在经历了一段短暂的混乱之后，普京的立场得到了杜马议员、安全会议成员、一些地区领导人（包括拉姆赞·卡德罗夫）的支持。
军队和安全部队没有表示支持普里戈任。正如我们在上面所写的，星期五晚上苏罗维金将军宣布反对叛乱。总参谋部第一副部长阿列克谢耶夫中将也向瓦格纳战士讲话。他说，雇佣军活动是一场政变，并称之为“对国家和总统的打击”。
中央情报局前局长、退休的美国将军大卫·彼得雷乌斯也认为，正是由于缺乏广泛的支持，普里戈任无法继续前进。“这场叛乱虽然赢得了掌声，但并没有得到普里戈任所希望的支持，”这位将军说。据《明镜》报道，德国联邦外交部和国防部的代表在会见联邦议院议员时也表示，瓦格纳负责人没有得到他所希望的支持，这就是他停止了叛乱的原因。
谜团5：叛乱的政治结果如何？
这一点也很明显，首先看看克里姆林宫（及其朋友）的说法。
总统发言人佩斯科夫表示，“局势”得以解决，“没有进一步损失”和“紧张程度的加剧”。根据俄罗斯宣传人士的说法，瓦格纳的行动是西方情报机构试图“动摇”国内局势的尝试，也是俄罗斯第一次经历的“成熟度测试”，之后“团结的堡垒仍然固若金汤的”。
匈牙利总理维克托·奥尔班比大多数欧洲国家的领导人更倾向于克里姆林宫，他表示，这次叛乱的失败“证明了俄罗斯总统及其背后机构的力量”。
但是现在大多数专家认为：即使在叛乱平定之后，俄罗斯当局也将面临非常严重的问题。
据普京的新闻秘书佩斯科夫说，当瓦格纳向莫斯科进军时，普京总统在克里姆林宫处理文件。但有媒体报道，实际上此时普京的专机配备好了指挥军队的系统，于6月24日下午从莫斯科起飞。在第一次电视讲话之前，总统没有干预此事，当一切结束时，他尽可能含糊地评论此事，绝口不提普里戈任的名字。总统的这种被动态度甚至引起了他支持者们的质疑。
与克里姆林宫关系密切的“美杜莎”线人也承认，叛乱削弱了普京的影响：他不可能屈尊俯就普里戈任，但他（在电视讲话后）没有出现。他是“沙皇”，“第一人”，但在紧急时刻，请出手干预，不要靠卢卡申科救驾，被他抢了风头。
一位接近总统府的“美杜莎”消息人士估计，普京将更难“驾驭权力的垂直结构”，而俄罗斯精英们“重建秩序”的尝试会多起来。记者马克西姆·特鲁多柳博夫认为，普里戈任的这一举动对普京的打击最大：精英们清楚地看到，他“甚至无法控制‘自己人’”。
俄罗斯情报机构研究人员安德烈·索尔达托夫和伊琳娜·博罗根指出了叛乱的另一个结果：对如此重要的国家主权损失受到质疑。记者认为，这是因为普京允许他的伙伴卢卡申科出面干预解决国内政治危机。
此外，研究人员认为，普京和普里戈任的交易给军队和情报机构提出了一些复杂的问题。
在叛乱中死亡的飞行员怎么处理？该怎么跟他们的家人说呢？如果下一次卡德罗夫效仿普里戈任怎么办？如果安全会议成员叛乱呢？危机的最终解决方式开创了这样一个先例，保卫他的安全部队可能会得到一个重要经验：最好不要干预内部冲突。总统将如何依靠和依赖产生了如此观念的人呢？
政治分析家米哈伊尔·科明认为，这场叛乱暴露了俄罗斯军队和整个军事精英的管理危机，即高级和中级军官在叛乱中“罢工停摆”，没有承担起责任。
普里戈任本人也向俄罗斯当局提出了另一个问题。他认为，“正义进军”暴露了全国严重的安全问题。这位商人说，在途中，雇佣军封锁了所有机场和军事单位。他说，他们在24小时内完成了相当于“从2022年2月24日俄军出发地点到基辅”的距离。瓦格纳老板认为，如果在特别军事行动开始时，让他的雇佣兵执行任务，那么“特别行动”可能只会持续24小时。
很可能，安全部队在叛乱期间的效率低下确实会削弱俄罗斯人对普京在紧急情况下能够保护他们的信心。
谜团6：普里戈任政治结局如何？
对普里戈任的政治前景进行评估要困难得多——到目前为止，还不清楚他最后将以何种身份“离开”白俄罗斯，以及未来要干什么。卢卡申科说，他将帮助这位商人朋友在他那里“逗留”一段时间。卢卡申科说，该国没有为瓦格纳建造任何营地，但可以提供一个“废弃的地方”。据这位政治家说，雇佣军目前仍在卢甘斯克“自己的营地”。卢卡申科还说，白俄罗斯国防部长维克托·赫列宁表示，“瓦格纳不会妨碍到他”。
德国政治杂志NZZ专栏作家安德烈亚斯·路易什认为，即使普里戈任最终被驱逐出俄罗斯，一部分民众对“像他这样脚踏实地、精力充沛的领导人”的好感也不会消失。因此，他与俄罗斯当局的对抗历史可能会继续下去。
原文出处：https://meduza.io/feature/2023/06/28/myatezh-prigozhina-tochno-voydet-v-uchebniki-istorii-meduza-pytaetsya-otvetit-na-glavnye-voprosy-o-tom-chto-zhe-eto-vse-taki-bylo
编译：王建平
(责任编辑：休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