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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日签丨崔曼莉:讲个故事

[热点] 时间:2024-04-29 06:45:05 来源:蓝影头条 作者:探索 点击:179次

原标题:作家日签丨崔曼莉:讲个故事

讲个故事

文/崔曼莉

两岁起父亲开始教我背古诗词。日签南京城中,丨崔故事一家人四世同堂,曼莉我站在老人们中间背诗,日签是丨崔故事家中一景。

太祖父早被单位开除,曼莉闲赋在家画画,日签外祖父尚未平反,丨崔故事母亲受他牵连失了户口,曼莉又因孩子户口须跟母亲,日签我也成了黑户。丨崔故事

黑户就是曼莉不存在的人。没有身份,日签我上不了幼儿园,丨崔故事就跟着老人们学习、曼莉玩耍,听他们讲古往今来的书、亲戚朋友的事儿。

一个黑娃娃没有户口、不能上学,将来肯定也找不到工作,父母不愿再生孩子,正好国家号召独生子女,于国于家,我名正言顺成为一个独生子女。

家中除了老人们,还有一个书柜与我亲厚。我不要洋娃娃,只要一把宝剑,用来震慑可能从故事里跳出来的妖魔鬼怪;我还要很多很多书,来填满我漫长到比漫长还要漫长的时间。

我跟老人们说话。

他们有时爱听我说,觉得有趣;有时也觉麻烦,不理解我哪儿来的那么多话。

渐渐的,我跟天空说话、跟太阳说话、跟星星说话、跟月光说话;我跟书柜说话、跟枕头说话;跟家里的猫说话、跟邻居家的狗说话、跟阳台上的花说话,跟地上爬过的蚂蚁说话。

我的朋友不计其数。

话怎么说也说不完的。

我问太阳由亮变暗,会不会疼;我问天空,云朵是你生的宝宝吗;我问星星,为什么它们是一群又一群的,而我是一个、只一个;我问月光,它的模样这么悲伤,是不是也想有一个家?我问书柜,有没有可能我是你的孩子?我表扬蚂蚁把饭粒举过头顶,对盘中餐表示尊重;我告诉枕头,每天枕着它睡觉我特别快活。我知道家里的猫爱我、邻居家的狗爱我,它们看我的眼神很不一样。

我也常常不说话。

尤其看书的时候,一个白天,甚至几个白天。

为了独处、我把自己反锁在书房,有人来找我,我假装听不见敲门声。

有一天,父亲告诉我,外祖父平反了,我有了户口,可以去上学了。

我问他上学是什么,他说,和很多小朋友在一起。

这简直是一个神话。

母亲带我去理发店,剪掉了我的辫子,我的头发很倔强,朝天矗立着,没有办法,又烫成了弯的。几百根电线吊住一个巨大的烫发帽,我惊恐地一动不动,生怕电线突然短路了一根,直接电死了我。

全国正改革开放。我顶着时髦又格格不入的卷发,踩着外婆亲手缝制的手工布鞋,操着一口老气横秋的礼貌用语,站在了小学班主任的面前。她看着我写下一页繁体版的字,欢天喜地的把我拉到办公室:大家快来看哈,这小孩多奇怪啊。

她的惊喜很快变成了惊吓。

我如此地热爱集体生活,喜欢小伙伴们,每天说不完的话,不仅下课说、上课也说,还说的绘声绘色。

她批评我破坏课堂纪律、不尊重老师、不好好学习、还带坏了小朋友们。

她罚我站,开始站在座位上,后来是讲台上、过道上,再后来是全校的操场中间。

倒也不无聊。

同学们的发型无一相同,冬天妈妈们购买的帽子各领风骚,站得高,看他们更觉有趣;过道沉闷了些,但是墙壁上各种各样的污痕,有的像狮子、有的像老虎、有的像班主任;操场上就更快乐了,蓝天白云青草地,风吹过耳边,深深吸一口气,就是自由。

她罚我写检查,这下好了,不给我讲话,我可以写啊。今天数学课上我为什么要和同桌说话呢,因为她昨天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要饭的老爷爷,她在想为什么要饭的人没有家,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想有个家是幸福的,得珍惜,我告诉她我们都是幸福的,因为有学上,放了学还可以回家。

她只好请家长。

母亲不肯去,觉得丢了脸。父亲去了,像小学生一样在办公室里弯腰检讨,是是是,都是我没有教育好她,子不教、父之过,给老师们添麻烦了。

父亲不肯罚我,母亲打我他也背后做工作,既劝母亲也劝我。他始终告诉我,我是他见过最善良可爱的小孩,我没有什么问题,既不古怪也不使坏,我只是有点跟不上节奏。

慢慢地,我在学校也习惯沉默。

我本来就可以不说话的啊。

我看窗外,有天空、云彩、枝影横斜的树枝、上下翻飞的叶子;我看黑板,老师的板书又写得歪了;我看前排同学,后脖领子上的那块污渍已经三天了;我看铁皮铅笔盒上,有一道划痕又白又亮。

班主任痛恨地告诉父亲,你女儿天天灵魂出窍,两眼一片空白。

灵魂出窍实在可恨,可终究不好定罪,最多喊我起来回答问题,有时我也答得不错。年轻的班主任还不曾结婚生子,就天天被我气得发昏。就这样,我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针对我,我也不在乎她是否针对我。她过她的,我过我的。

我成了既边缘又顽劣的学生之一。

三年级的时候,全校开始搞黑板报大评比,美术老师建议让我去办板报,班主任开始不愿意,经不住老师们劝,黑下脸说办不好有我好看的。我倒无所谓我好看难看,但是我很在意黑板报好看还是难看。终于有一件我喜欢的事可以做了。我去每个班做调研,研究板报的格式,向美术老师请教美术字,至于内容,最不缺了,就是说话嘛,用不同的方式说不同的话。

办黑板报成为班主任与我和解的契机,我们班拿奖了,不是一次,而是每一次,都是全校点名表扬。我又开始代表学校参加区里市里的书法绘画比赛,又拿奖了,捧回来小奖杯、景泰蓝花瓶什么的。

我终于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

班主任像回到了初识之时,虽觉得我奇怪,但也可以喜欢。

她接受了每个学生都不可能一模一样,有些学生有自己的节奏,只要不影响大家,也不太影响学业,就尽量包容,再让他们发挥所长,为班级服务。

我有点惊诧她态度的改变。由于她讨厌我时也不太影响我的日子,如今态度好了,我心里欢喜,日子还是如常,只是写检查的机会少了,出黑板报的任务重了。

父亲去学校还是会鞠躬道歉,但也会得到表扬。

母亲说他把我惯坏了,父亲说他没有娇惯我。我想,他可能和我一样,习惯了逆来顺受,时局之下,尽量保持着自己的生活:吃好饭、睡好觉、善待家人、心怀乐趣。

上学之后就有了暑假,老人们越来越老,我有时会住到一个表姨家,表姨尚未出阁,除了上班就是带我。她性格温和又有耐心,晚上经常听我说话听到睡眼惺忪,有时已经睡着又被我摇醒,我说大姨你醒醒,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我出版小说后,她给我写了封邮件:谢天谢地,你终于开始给全国人民讲故事了。

我不禁莞尔,忽然很想念那些故去的老人们。在失去事业、社会生活甚至个人身份之后,他们至少可以互相说话,可以把他们的故事讲给我听,偶尔也听我说说话。

就这样,仿佛平安喜乐,度过了那一段时光呐。

崔曼莉,生于南京,毕业于南大中文系。2003起陆续发表中短篇小说与诗歌,出版长篇小说《浮沉》一二部,被中国新闻出版总署推荐为最值得阅读的五十本好书之一,改编同名电视剧获第29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长篇小说《琉璃时代》获中国作家出版集团首届长篇小说奖;短篇小说《杀鸭记》获金陵文学奖、中篇小说《求职游戏》获北京文学奖,短篇小说《熊猫》获华语青年作家小说提名奖等。出版中短篇小说集《卡卡的信仰》自幼学习书画,2012年前往德国参展《世界书法与现代书写大展》,作品获收藏。2017年参加《梦笔生花》新文人书画大展(今日美术馆)等。

(本文经作者授权发布,请勿转载)(崔曼莉)

(责任编辑:综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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